上世纪九十年代小区住到现在,有小孩,小孩都走,有钱,看准房价搬迁。剩下都是些老,穷,也有像赵光明这样新加入外地人。眼望过去,路上没几副年轻时髦面孔,若要纠缠起来,却发现没个好对付。
小区中间有个老人院,岁数大,没人管,都放在里面。老年活动室就造在它对面,栋两层平房。二楼是老年图书室,除四面八方捐来旧书旧报,还配几台电视机和电脑。时常有些老人揣着副老花眼镜过来读书,练字,通关,上网,看戏曲频道,也有纯粹过来吹空调和睡觉。有时看戏声音太大,吵闭目养神,有时通关长久霸占电脑,惹恼排着队等上网,彼此就要吵起来。个个看上去颤颤巍巍,喉咙却都响得不得。小区就找个从前教书老太太,有威信,有耐心,专门负责维护和平,也顺带早晚开关。
楼下最早是腾给医院体检用。到免费量血压那几天,看到活动室外面停着辆带十字白面包车,小区里那些上岁数就从四面八方奔涌过去,撸起袖子管,捉住个穿白大褂,就朝他伸出只肌肉松弛手臂,乍看还以为是来无偿献血。后来街道配备社区卫生院,老人们有量血压去处,医院也不用再来。小区就搬来桌椅沙发,端整好棋牌,门外立起个手写招牌叫做“老年健康生活区”,预备把楼开发成休闲活动室。
棋牌棋牌,等到真开发出来才知道,实际上是个偏义词,功能全都偏到牌上去,哪有棋什事。而且玩得动棋牌人,基本上都不可能来自对面养老院,楼下迅速被小区各路中老年闲杂男性(及女性)霸占,渐渐还请来国粹麻将,环境愈发恶劣。
走进“老年健康生活区”看,乡下烧秸秆样,乌烟瘴气。昏黄日光灯管底下,各色香烟——麻将系老头老太如同天庭里神仙,在烟雾缭绕中游来游去,若隐若现,只有那几个明晃晃秃脑袋,座座小山峰似扎进你眼里。沙发上卧着,墙角靠着,围着八仙桌观战,扒开这些人,你才能看到长凳上坐着,正在进行殊死搏斗人——怪脚刀就在其中。两条细眉毛往中间涌去,三角眼眯成线眼,就知道他又在动脑筋。局结束,他刚要俯身去够桌角热水瓶,又忙着搭下局,只能回过身来摸牌,木塞子就被倒扣在桌上。热水壶冒着浓浓水汽,和烟雾起蒸熟墙上挂钟,脸上老花眼镜,和整排朝南玻璃窗户。地上看不清,但踩过去软软,就知道全是香烟
候,家前前后后几栋楼还是得和起承受这催命叫喊。
王——占——黑!
王——占——黑——!
快————点——!
这想想,老头们这几声叫唤确实不算什,那串噼噼啪啪电光炮,甚至比不上无数次被按在枕头下面只闹钟。
而且老王说,老人说话大声是很正常,他们耳朵不好,自己听不清,就以为别人也听不清。说什都用喊。
现在老王说话也越来越大声。大清早,他站在阳台上朝对面六楼喊:
怪脚刀,你家两只狗又打起来啦!
于是半个小区都知道有两只狗打起来。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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