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是,人们居然觉得铺床仅仅是铺床而已,握手永远只是握手那简单,打开沙丁鱼罐头就是打开沙丁鱼罐头本身。“但如果所有事情都是独无二呢?”皮埃尔边想着,边笨手笨脚地铺床蓝色旧床罩。“昨天还下雨呢,今天出太阳。昨天还闷闷不乐呢,今天米切尔要来。唯不变是,铺床永远拿不出手。”没有关系,单身汉房间凌乱些总能讨女士们欢心。她们会微微笑(母性在唇齿间洋溢开来),然后开始整理窗帘,给花瓶或者椅子换个位置,边说:“只有你才会这异想天开,把这张桌子摆在没有光线角落。”米切尔有可能也会边说着这样话,边手里摆弄整理书和台灯。他会随她去收拾,自己则倒在床上或者窝在旧沙发里,透过高卢烟薄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里默默地渴望她。
“六点,关键时刻到。”皮埃尔想。在金黄暮色中,整个圣叙尔比斯街区开始变幻,准备融入黑夜之中。不会儿公证处姑娘们就要下班,勒诺特雷太太先生将步履沉重地走上楼梯。到买面包或者报纸点儿,六楼姐妹们必定要开始嚷嚷。米切尔也快到,除非她迷路,或者在街上开小差。她有这个毛病,在哪儿都能停下来,在五花八门橱窗世界里流连忘返,然后讲给他听:只发条熊,张库普兰[1]唱片,条蓝色石头坠子铜项链,司汤达全集,夏季时装。因为这些原因迟到点点完全可以理解。那,就再抽支高卢烟,再喝口白兰地吧。他有点想听马克奥朗[2]歌,便在堆积如山纸张和笔记本之间漫不经心地找找,肯定是罗兰或者芭蓓特把唱片拿走,真是,拿走他东西也不跟他说声。米切尔怎还不到?他坐到床边,把床罩弄皱。这下好,不得不抚平这头再抻平那头,该死枕头边又要露出来。屋里股烟味。米切尔肯定要皱着鼻子说这烟味呛人。几百个日子里他抽完几百支高卢烟;还有部论文,若干个女性朋友,两次肝炎,几部小说,百无聊赖时光。几百支高卢烟?每次他发现自己纠缠于这些琐碎细节时都会吓跳。他还记得十几年前就扔掉几条旧领带,来自比属刚果邮票颜色,那是他整个童年引以为豪集邮纪念。似乎在记忆深处,他准确地记得自己吸多少支烟,每支烟是什味道,何时点烟,又在哪儿扔烟头。他不时会梦到那些荒谬数字也许就是他无法遏止计数能力在梦中展露出冰山角。“那上帝是存在。”皮埃尔想。衣橱镜子对他回以微笑,他只好如既往地收敛表情,把缕黑发往后拨拨,米切尔总是威胁说要把这缕头发剪掉。米切尔怎还不来?“因为她不想进房间。”皮埃尔想。但是为有朝日能剪掉他额前这缕黑发,她必须要进他房间,并且睡在他床上。大利拉就付出不小代价,要得到个男人头发可并不容易[3]。皮埃尔自言自语说自己是白痴,居然会认为米切尔不愿意上他房间来。他默默地想着,想法仿佛来自遥远地方。有时候思绪好像必须披荆斩棘,飞越千山万水,直到它决定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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