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方言边交钱边问路。收费员用不太标准普通话告诉他,从下个出口下去,还有七十公里。没有听到乡音,老王那蹩脚学舌连戏仿都算不上。已经多年不曾发出过乡音。新世纪朝阳升起时,就发誓不再用方言发声。
“老王,跟你说件事儿,”像是自言自语,“当年其实没跟妈说就走——在家门口站会儿,没敢敲门。”
这是在招供吗?如果当年老王知道与亲人利落告别不过是个怯懦遁逃,他还会带着离开吗?他回头看眼,好像没怎把这句话当回事。
千禧年来临夜晚,还在河北那个小县城酒吧里当老板娘。酒吧是老王开,不过是几张桌子十几把椅子,用来招待四方流浪诗人。当天从远方来两位名气不小人物,县城里诗人们在酒吧里恭候天,但这两个人物姗姗来迟。后来老王接到电话,说来人没进县城,直接去野外——他们觉得在野外搞场诗会迎接千禧年,要比在小县城土酒吧里更像那回事。老王认为没错,率众去和他们汇合。酒吧里还有客人,是对依依不舍恋人。不忍心催促他们,他们看起来就是在生离死别,默默地相对垂泪,又默默地拥抱接吻,副唇齿相依或者唇亡齿寒样子。等这对情侣走后,才关酒吧,骑上自行车去找诗人们。
在那千年更替时刻,冬夜北方县城却毫无节庆气氛。偶尔有几声零零落落鞭炮响起。出城后,路就变得糟糕,好在月明如洗,不至于让四顾无路。在寒风中骑行,脖子上挂着那块白骨随着身体颠簸上下跳动,在黑暗中发出荧光,明明灭灭,像团有意引导走上歧途鬼火。努力辨认着道路,按照老王告诉方向骑行,竭力排除这块闪烁白骨带给干扰。
那堆篝火已经快熄灭,远远望去,在旷野里显得欲盖弥彰。车子被条土沟绊倒,摔得够呛,差不多是飞起来。爬起来,扔下车子,吸着气踉踉跄跄地跑向火堆。篝火映照范围内,遍地狼藉,扔着许多啤酒瓶和空烟盒。眼前并不是个以为会有盛大场面。众人早散,只有老王四肢大张着躺在野地里。他显然喝醉,身上全是呕吐物。蹲下去拽他,但被人从身后拦腰抱起。有人在狂笑。像只被缚螃蟹那样踢腿伸脚。这没什用。被扔在地上。就着篝火映照,认出他们。尽管他们背对着火光,面目全非,黝黑变形,但还是认出他们。他们是两个有名气人物,见过他们照片。他们醉醺醺地命令背诗,就两句:上帝!你看呐,已倦于复活,甚至也倦于死亡、倦于生活。就范。他们又要求用方言来背。稍有迟疑,他们就用力打耳光。哭喊,用方言声嘶力竭地朗诵这两句诗。想吵醒老王,但他俨然中弹而亡般。他们用脚踢胸和肚子,看来真是倦于生活。倒下去。这次身下不是戈壁滩,无从想象宇宙洪荒、天地玄黄,无法将自己安放在个亘古意义里。也看不到雪山。被举起腿,看到根腿骨从只破旧裤管中伸出。
第二天,迎着新千年夕阳离开。老王不在身边,他去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