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空气很闷,还湿乎乎,像是被层无形玻璃罩起来。她感觉世界就是口污水漫卷、缺乏氧气巨型鱼缸,而她,是条拖泥带水挣扎着漂流鱼。
傍晚时候,经过座过街天桥。天桥台阶上坐着位测字老头,穿着对襟布褂,戴着圆陀陀墨镜。她决定让他给自己也测个字,摸出十块钱放在老头面前铺着报纸上。老头脸扬到天上。“女娃儿,测什字呢?写在手心上吧!”捧起那只布满牛皮癣样老年斑大手,她在上面笔画地写个“明”字。老头把手缩回去,那个“明”字被他攥在手心。
“事来宽,心不安,疑虑久,始安然。”他像是在唱戏。
“听不懂。”她如实说,提起脚,轮换着将穿着帆布球鞋双脚在校裤阔大裤管上擦着。
“日月为明,昨天是明,今天是明,明天自然也是明,只要有太阳,有月亮,就是明
啊,王桐觉得自己头皮都要被揪下来。她头被提溜着,身不由己地踮着脚尖,像条努力浮出水面呼吸鱼,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头顶疼痛。可她点儿也不恨,甚至瞬间变得释怀。她将这看作对自己惩罚。她觉得自己应该被这样示众,也许只有这样,被人拎起来,才能抖掉身脏水和所有恶心。
丁丁在哀求她父亲松手。但这个父亲铁心,他由不得自己,他都不知道,他那只手此刻是上帝之手,从天而降,负责把个渴望拔地而起女孩从人群中甄别出来。
“松!”刘奋成扑上来。除刘奋成,还能有谁呢?他嗡声嗡气地吼着。人高马大少年,点都不比这个正在扮演着上帝父亲弱,他很容易就掰开那只上帝之手。
终于站稳脚跟,王桐拼命挤出里三层外三层人群。
父亲去哪里?他不在家,仿佛真被个高明魔术师从这个世界上变得无影无踪。
王桐觉得自己就是这个魔术师——只消像个陌生人般和自己父亲擦肩而过,只消让父亲伸过来手搁浅在空气中,他就会消失掉,轻而易举地弥散在大白天空气里。
她顶着火辣辣头皮往保安公司走。保安公司离家不远,经理很年轻,声如洪钟:“老王?刚被辞。他也太自由散漫啦,无组织,无纪律,昨天跑来要求调到槐树路中学,今天又跑来说不干,他以为他是谁?自由门神吗……”王桐回过神往外走,又被这个经理声如洪钟地喊住:“你把这个带走,告诉你爸,以后不要再送这种东西。”
那是墙角边放在红色塑料袋里小袋苹果。
拎着这袋苹果,她重新走到大街上。
昨晚下夜雨,市面成巨大泥塘,汽车开过去溅起脏水,让人躲之不及。于是就不躲。她不时用只手揉揉眼睛——已经被溅身污泥,她不想让人还看到她边走边哭狼狈相。那天,就这样只手揉着眼睛,只手拎着袋苹果,整整个下午,王桐都漫无目地走在泥泞大街上。她隐约相信,父亲会从人群中自己走出来,走向她,伸手抚摸她火辣辣头顶。她真这期待着,近乎种信仰,有几次,不免错把迎面而来中年男人当成自己父亲,只要那人够瘦、够萎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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