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中医说体寒。果然如此。常年来冬天是艰难时节,寒侵心骨,万事索踪。家乡冬天很少有雪,只是风疾雨寒,天空变得云痕重重,好像沉得要坠下来般充满人间痛。在那痛楚深处,阴风湿润似永远拧不干泪,扑面而来若有万般伤诉。犹记得,冬日黄昏,在猝不及防坠落下来昏暗天色间,船家灯影在暗如青绸水面点盏细小如豆火光……听得见窗前桨声荡漾,雀啼如泣。桥上归人伞影,像是褪色皮影戏般……千家万户丝丝缕缕煎炒煮炸之声,锅瓢碗盏作响,还闻到热腾腾米饭香……这人间市井重复,细密,无尽无望,温存丰实却又不甘满足……
这是望乡。
母亲在洛桥裁缝小店,是外祖母遗产。幼年时母亲要带去给外祖母上坟。扫墓对于她来讲不是件小事,要专门请轿夫把她抬上山。他们健步如飞,跟在后面直跑,非常累。站在山腰上,母亲边烧纸钱,边对絮叨上辈人历史。却又不敢耽误太久,怕轿夫等得不耐烦。
解放前外祖母家中赤贫,她幼年得天花,高烧昏迷近个礼拜。天花痊愈之后,脸上留下麻疤,容貌非常丑陋,被家人嫌弃,常遭毒打。外祖母十三岁就从家里逃出来,被招去英国人工厂做缫丝女工,年下来,在地狱般滚烫车间里,脸被蒸得肿白,手指常年浸泡于开水中,几乎是被煮熟。她又从那里逃出来,去汽车配件厂打篷布,很快被车篷旧帆布粉尘弄成肺结核,日日咯血。车厂开掉她,她便又去做洗衣女工。苦熬几年后,嫁个心地慈软没落少爷,有点积蓄,才终于开家裁缝铺谋生。
外祖母缝纫手艺做得好,澜本嫁衣名噪方。她嫁衣通常都做正红色缎子旗袍,凤仙领,端庄之下暗藏风情;绣上文理森森细细折枝牡丹,雍容复古自不待言。滚边金线和饱满排穗,看上去有悲剧感华丽。斜襟领上缀有刁钻细腻盘扣绞花,颗颗细细静静地扣上去,仿佛藏有凄凉笑意红唇渐渐隐去,密封身心本相,带着女子对未卜婚嫁之命战栗。
彼时外祖父还在民国z.府银行当会计,过是老爷日子,每天用小楷抄抄账本,看报,四点钟下班后叫上辆黄包车去戏院听戏,吃茴香豆喝烧酒,入夜方归,醉意熏然。靠着外祖父薪水,家计不愁,家里还请小保姆。这也就是外祖母生中唯段短暂好时光。
外祖母第个女儿出生,取名叶青。刚刚过几年安稳日子,就又遇到时局变动。全国解放,旧z.府垮台,银行纷纷遣散职员,人塞几只金条,树倒猢狲散。外祖父身懒骨头,只知道听戏喝酒,落下身病。本想用这点遣散金做生意,结果被人大骗,砸进所有金条,买几大堆根本没有销路帆布,扔在仓库里面被老鼠咬光。家底亏尽。
为躲避战祸,家人辗转迁徙多个地方,在洛桥定居下来时候,家里已经相当艰难。外祖父身子已经败,仍偷偷出去喝酒,半夜回来在床边呕出散发着浓烈馊酒气黑血,又叫嚷着肝疼,彻夜呻吟。几年后外祖母怀上母亲,出生时却已经是个遗腹子。
洛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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