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记事起便与母亲起过活,比记忆更久是她轮椅和干瘪萎缩双腿。
她坦白地告诉,你是收养。路人三更半夜把你放在这条街上,听见你哭大半宿,声音闹得睡不着,就独自摇着轮椅出门沿着街道寻,就看到你。那时是秋天,你襁褓上正好有片落叶。叶贞不得不觉得这是宿命安排,就把你捡回家,给你取名叶生。
她对讲生世时候,条软尺挂于脖颈,坐在轮椅上,在缝纫机旁台灯下戴着老花眼镜掐算针眼,各种暗素布料撒桌。她表情没有愉悦亦没有悲伤,只有种延续不断专注……像谎言般平静不急迫。
母亲平静不急迫,这多年直如此。
被取名叶生,与个常年坐在轮椅上,日复日年复年在缝纫机前和
外祖母死前身痨病,剧烈咳嗽听上去空洞骇人。她花最后点积蓄,置点嫁妆,找媒婆。临终前还执着叶贞和媒婆手说,看你没有婆家,是闭不上眼啊……给别人做辈子嫁衣,却不能给自己闺女做件……
外祖母到死也没有看到女儿成亲。去世后个月,个聋哑鳏夫娶母亲。是个拉板车,且不能生育。大约媒婆撮合两人,就是这个用意。他是个老实人,从新婚之夜开始就为母亲做辆新木头轮椅,嘣嘣地敲几天,在大年初八时候终于做好。这个车夫憨厚地笑着,咿咿呀呀比划几下,兴奋地满脸通红地把母亲抱上去,就出门去拉货。
那年冬天闹雪灾,天寒地冻,他拉着木炭下山,失足坠下山崖。车轮辐轴扎进腹部,血肉模糊肠子流地,待有人发现时候,满腹血肉都已经结成鲜红色坚冰,衬着满地白雪,看上去洁净而残忍。
人们大都知道这是那个残腿女裁缝哑巴丈夫,却没有人自愿把尸体给拉回来,大概是过年关头,为避邪。母亲知道之后,花不少钱,专门请两个人去把尸体抬回来。尸体还冰冻着,结冰肠子被捡起来放回身体里。
这是新婚满月时候。
后来母亲就再也没有成过亲。她腿已经萎缩成幼女肢体模样,常年坐卧,皮肤也坏死。
许多年来母亲就这样坐在澜本嫁衣堂屋里,日复日做衣裳。她善信经营,甚有口碑。在幼年,澜本嫁衣尚有几笔热闹生意。这是多少年前事情已不复记忆,只见得而今这裁缝铺子已被规模化商业市场吞噬,在满目琳琅服装商场货架间,在铺天盖地矫柔做作婚纱广告中,母亲小店似逃不过人走茶凉冷清命运。几件陈列已久成衣挂在那里,是母亲亲手做。偶尔有人问津,挑起来看看,便又放回去。如此如此,越来越像种无指望,对生活之淡凉展览。
但爱母亲小店。在被洛桥终年不断霪雨所常年腐蚀木门左侧,挂块青黄苔色小石板,竖着镌有澜本嫁衣四个楷字。每逢过年时用朱红丹漆填遍色。
幼年常在澜本嫁衣店门口玩耍,梅雨时节木门角落长出小巧好看蘑菇,根根掐下来把玩,粘腻汁水渗出来,粘在指尖,正要舔,母亲急急地撵着轮椅过来说,别碰,有毒,有毒。
她是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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