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老汉从来不曾感到过今天这样
疲乏。高大精瘦身板微微伛着，背着个背篼，脚步沉重，人也显得苍老
许多。他回得家来时候，屋顶上没有炊烟，老九和颜组长还未回屋，四姑娘破小屋也是冷冷清清。他长长地叹
口气，放下背篼，屁股坐在冰冷阶沿石上。
整个许家院子显得空旷寂寞。九姑娘早晨晾在树枝上衣服落在地下。太陽光照着地方，几只母鸡蹲在那儿打瞌睡。老黄狗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两眼忧郁地望着天空白云。圈里猪嗷嗷地发出饥饿呼喊，这声音更增添寂寞和冷清气氛。
院坝里种玉兰花还未曾含苞，迎春杏树也还没有醒绽，梨树枝丫挂着几片凋零红叶，美人蕉显得苍老而憔悴，几株老柏树在院中投下浓重陰影。惟有报春腊梅，孤芳自赏。春天还没有来，冬天迟迟不肯离去。多年来，向以房舍庭院宽阔清幽而暗中自负老汉，今天第次感到：这切都是这样死气沉沉！
他今天例外地没有像往日赶场回来那样，立即动手去打扫院子里落叶和鸡粪，也没有掏出钱袋来计算赶场收获。不，他再也没有那种兴趣和精力。刚强老汉活这
多年，今天才发现人世间还有这多烦恼在等待着他，他此刻感到难耐孤寂。虽然他比般庄稼人有着更为良好思考习惯，但，今天接二连三失败和耻辱，快把他脑袋涨破，他无力进行思考。
是，正如俗话说：“输钱只为蠃钱起”。许茂老汉这几年来在乱纷纷市场上，学到些见识，干下些昩良心事情。像今天，他做出怜悯神情，用低于市场价格钱买下那个女人菜油，然后再以高价卖出去，简单而迅速地赚点外水，这样不光彩事情在他已不是第次。但他就没有想到还有人比他更没良心，个小钱不花，白白拿走他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难道那样世道又回来？他许茂老汉算是个小鱼呢，还是算个虾米？
这叫人有多不愉快！尤其是想起那个可怜女人求乞样子。她孩子病得很重，等着拿钱去取药，那情形是够窘迫、够凄惶。而他许茂从前也曾窘迫过、凄惶过，如今竟然忘记，竟然用那种欺骗和虚伪去对待他阶级姐妹！难道他良心也被狗吃？这个合作化时期作业组长，领过奖状积极分子，为什这些年会变成这样啊？
抱着发烧孩子可怜卖油女人，此刻仿佛走进许茂老汉寂寞院子里来，她对直向着老汉走来，可怜巴巴地对他说：“大爷，请你行个方便吧，你是个好人！”
许茂老汉使劲地闭上眼睛，他不敢去看那个幻觉中出现影子。但是，他脑海里立刻又跳出那个留小胡须、穿翻毛皮鞋青年。……紧接着，是卖油女人声音：“就是他！”随着这声凄厉叫喊，个壮实汉子突然抓住他衣袖。街市上人流堵塞起来，愤怒吼叫声像石头子儿样向他飞来。接下去是七姑娘许贞哭声：“哇……”
这连串令人心悸情景，像走马灯样出现在老汉心中，他那本来十分健康心脏也难以承受这样冲击。他觉得头晕脑涨，喉头干渴，似乎连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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