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汤镇台同两位公子商议,收拾回家。雷太守送代席四两银子,叫汤衙庖人备酒席,请汤镇台到自己衙署饯行。起程之日,阖城*员都来送行。从水路过常德,渡洞庭湖,由长江路回仪征。在路无事,问问两公子平日学业,看看江上风景,不到二十天,已到纱帽洲,打发家人先回家料理迎接,六老爷知道,直迎到黄泥滩,见面请安,弟兄也相见,说说家乡事。汤镇台见他油嘴油舌,恼道:“出门三十多年,你长成人,怎学出这般个下流气质!”后面见他开口就说是“禀老爷”,汤镇台怒道:“你这下流!胡说!是你叔父,你怎叔父不叫,称呼老爷?”讲到两个公子身上,他又叫“大爷”、“二爷”,汤镇台大怒道:“你这匪类!更该死!你两个兄弟,你不教训照顾他,怎叫大爷、二爷!”把六老爷骂垂头丧气。
路到家里。汤镇台拜过祖宗,安顿行李。他那做高要县知县乃兄已是告老在家里,老弟兄相见,彼此欢喜,连吃几天酒。汤镇台也不到城里去,也不会官府,只在临河上构几间别墅,左琴右书,在里面读书教子。过三四个月,看见公子们做会文,心里不大欢喜,说道:“这个文章如何得中!如今趁来家,须要请个先生来教训他们才好。”每日踌蹰这件事。
那日,门上人进来颤道:“扬州萧二相公来拜。”汤镇台道:“这是萧世兄,会着还认他不得哩。”连忙教请进来。萧柏泉进来见礼。镇台见他美如冠玉,衣冠儒雅,和他行礼奉坐。萧柏泉道:“世叔恭喜回府,小侄就该来请安。因这些时南京翰林侍讲高老先生告假回家,在扬州过,小侄陪他几时,所以来迟。”汤镇台道:“世兄恭喜入过学?”萧柏泉道:“蒙前任大宗师考补博士弟子员。这领青衿不为希罕,却喜小侄文章前三天满城都传遍,果然蒙大宗师赏鉴,可见甄拔不差。”
汤镇台见他说话伶俐,便留他在书房里吃饭,叫两个公子陪他。到下午,镇台自己出来说,要请位先生替两个公子讲举业。萧柏泉道:“小侄近来有个看会文先生,是五河县人,姓余,名特,字有达,是位明经先生,举业其实好。今年在个盐务人家做馆,他不甚得意。世叔若要请先生,只有这个先生好。世叔写聘书,着位世兄同小侄去会过余先生,就可以同来。每年馆谷也不过五六十金。”汤镇台听罢大喜,留萧柏泉住两夜,写聘书,即命大公子叫个草上飞,同萧柏泉到扬州去,往河下卖盐吴家拜余先生。萧柏泉叫他写个晚生帖子,将来进馆,再换门生帖。大爷说:“半师半友,只好写个‘同学晚弟。’”萧柏泉拗不过,只得拿帖子同到那里。门上传进帖去,请到书房里坐。
只见那余先生头戴方巾,身穿旧宝蓝直裰,脚下朱履,白净面皮,三绺髭须,近视眼,约有五十多岁光景,出来同二人作揖坐下。余有达道:“柏泉兄,前日往仪征去,几时回来?”萧柏泉道:“便是到仪征去看敝世叔汤大人,留住几天。这位就是汤世兄。”因在袖里拿出汤大爷名帖递过来。余先生接着看放在桌上,说道:“这个怎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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