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藏道:“此地十八人,何人不是如此,何人不是向之匆匆,去也匆匆,言之未信,行之未果,终究无疾而终。”
方丈摘下面具,苍老之容,隐约可见张公子相貌,道:“老衲六十岁在此出家立庙,以悔终生无义,不学无术。哪料到,寒山每逢施雨,时空混沌,千万乱踪,不曾想在此遇见十七个自己,个个只求凡事之果,不劳凡事之心,终致年年半途而废,无所获。”
无藏愧然不言,也摘下面具,却是张中
和尚中年齿最长那位,法号“无藏”,他面具也最淡雅,几无颜色。这许多年来,他向代行方丈之职,开口道:“张施主心向学,此心若诚,在何处不是为学,在何处不是崇圣?佛法有言,佛无在庙宇,佛无在西天,佛在吾心。”
张公子恨然道:“师父说得倒轻巧,只怕是久居深山,不为凡事所恼,便不知凡间诸事不顺之苦。”
无藏双手合十,轻声言道:“明镜自有清净之法,尘埃亦有沾染之所。”
恍然之间,张公子念及“明镜本清净,何处惹尘埃”之语,心下空明,茅塞顿开,跪在无藏面前道:“师父之言,醍醐灌顶,如今尘世不遇,进无寸功,退不甘愿,自当在此出家,以凡心。”
是夜,秋雨更甚,水漫过膝。
九月初,大雨,年前往京城赴考张公子便在这日又借宿到山中寺庙里。
这寺庙与别处寺庙大有不同,旁人看来颇为怪异,怪就怪在庙上下,十多个和尚,个个都戴面具,从未以真相示人,好事者言“佛曰无相”,和尚们也只摇手不应。
和尚们与张公子也算有点旧缘,虽谈不上至交,但佛门中人,不计深浅,故都与他无甚隔阂,打个佛语,说个笑话,倒也有趣。
在这来二去之间,和尚们听闻张公子落榜之事。他虽自言卷中珠玑、殿前流利,然则终究未能入考官法眼,别说登科,怕是连名字都没被皇帝扫过眼,更遑论天子门生,只是如梦中呓语,徒惹人笑罢。
和尚们见他说得凄凉,便不忍细问,只言来日方长,他年得步蟾宫,天下扬名,亦未可知。
无藏安顿张公子睡下后,悄然来到方丈禅房,道声“是”,里面才有人应声“进来吧”。
无藏走到床前,扶床上那人坐起,道:“他来,明日便给他剃度。”
床上之人也戴着面具,却是寒白如雪,不见笔勾勒,他道:“寺里已有几人?”
无藏道:“回方丈,算上张施主,共有十八人。”
方丈慨然长叹:“十八人,十八件未果之事,这张施主,今时未有及第,倦怠心神,疲弊身形,便欲无复进取,却还归罪商贾,为己开脱,真真可悲。”
张公子大笑,说:“诸位师父有所不知,家中老父年岁见长,与学生有约在先,倘使这年榜上无名,自当归乡接手家中生意,好让长辈安心。”
和尚们点头道:“子承父业,却也应当。”
张公子站起身来,朝殿上佛像瞥,道:“师父们自顾安然,岂不怜学生身陷铜臭苦处。”
和尚们顿时哑然。
张公子又道:“商贾之家,必有*猾,学生苦研圣贤,久读经书,便是要除掉生来狡诈薄情,如今功亏篑,岂不无胜悲惶?”说到此节,张公子时情难自抑,洒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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