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多想康德,亟亟向泉水奔去。
湾不算太小,长可三四百步,中间最宽处相当条中等河道。水面之下,漂动着丛丛水草,使水色绿得更浓。竟有三只玄身水鸭,轻浮其上,带出两翼长长波纹。真不知它们如何飞越万里关山,找到这儿。水边有树,不少已虬根曲绕,该有数百岁高龄。
总之,切清泉静池所应该有,这儿都有。至此,这湾泉水在眼中又变成独行侠——在荒漠天地中,全靠己之力,张罗出个可人世界。
树后有陋屋,正迟疑,步出位老尼,手持悬项佛珠,满脸皱纹布得细密而宁静。
她告诉,这儿本来有寺,毁于二十年前。不能想象她生活来源,讷讷地问,她指指屋后条路,淡淡说:会有人送来。
何不是它来地方。要来,该来道黄浊激流,但它是这样清澈和宁谧。或者,来个大点湖泊,但它是这样纤瘦和婉约。按它品貌,该落脚在富春江畔、雁荡山间,或是从虎跑到九溪树荫下。
漫天飞沙,难道从未把它填塞?夜半飓风,难道从未把它吸干?这里可曾出没过强盗足迹,借它甘泉赖以为生?这里可曾蜂聚过匪帮马队,在它身边留下片污浊?
胡乱想着,随即又愁云满面。怎走近它呢?站立峰巅,它委身山底。向着它峰坡,陡峭如削。此时此刻,刚才攀登,全化成悲哀。
向往峰巅,向往高度,结果峰巅只是道刚能立足狭地。不能横行,不能直走,只享时俯视之乐,怎可长久驻足安坐?上已无路,下又艰难,感到从未有过孤独与惶恐。
世间真正温煦美色,都熨帖着大地,潜伏在深谷。君临万物高度,到头来只构成自嘲弄。已看出它讥谑,于是亟亟地来试探下削陡坡。
想问她事情自然很多,例如,为何孤身人长守此地?什年岁初来这里?终是觉得对于佛家,这种追问过于钝拙,掩口作罢。目光又转向这脉静池,答案应该都在这里。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无奇。唯有大漠中如此湾,风沙中如此静,荒凉中如此景,高坡后如此跌,才深得天地之韵律、造化之机巧,让人神醉情驰。
以此推衍,人生、世界、历史,莫不如此。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给高蹈以平实,给粗犷以明丽。唯其这样,人生才见灵动,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有风韵。
因此,老尼孤守不无道理。当她在陋室里
人生真是艰难,不上高峰发现不它,上高峰又不能与它亲近。看来,注定要不断地上坡下坡、上坡下坡。
咬咬牙,狠狠心。总要出点事,且把脖子缩紧,歪扭着脸上肌肉把脚伸下去。脚,再脚,整个骨骼都已准备好次重重摔打。
然而,奇,什也没有发生。才两脚,已出溜下去好几米,又站得十分稳当。不前摔,也不后仰,时变作高加索山头上普罗米修斯。
再稍用力,如入慢镜头,跨步若舞蹈,只十来下,就到山底。
实在惊呆:那艰难地爬几个时辰,下来只是几步!想想刚才伸脚时悲壮决心,哑然失笑。康德说,滑稽是预期与后果严重失衡,正恰是这种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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