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道黑着脸出大堂,越想方才事越恼火,越恼火又越忍不住继续去想,最后急火攻心之下,竟觉得眼前发黑,险些没站住。
天色昏暗,出织造局大门,他刚要上马车回府,那小厮问句:“大人没事吧?”
小厮
这话他能怎回答?
……偌大织造局,流水样进出,当然不可能是这管理,只不过打量着对方年少,他原先笃定这浩如烟海账目文书,定然吓得对方心生退意,吃不得这点灯熬油、从头到尾翻看苦头,才故意弄得团糟乱。
谁知却是轻敌,上来便踢到块铁板,叫他闹好大没脸。
林有道面上笑容有些牵强,还没想到怎回答,那内侍却忽然恍然大悟似得,连连拱手状似敬仰道:“原来大人有双火眼金睛,即便这般……也能把偌大产业管理井井有条,小人失敬。”
林有道:“……”
不知说些什,七皇子听略略沉吟片刻,立刻点头,道:“松亭,按照掌事说办。”
然后内侍不知和那人高马大侍卫说些什,众侍卫们又兴师动众把拼到起桌子重新分开,并列排成几组。
内侍取笔墨纸砚,在纸上落笔按照天干顺序,甲乙丙丁分写十张,遣人在几组桌前贴上,然后不知和身边跟着几人说什,那几人又问几句,立刻忙活起来——
然后林有道便见众人飞快从箱中取出账册,草草翻看几眼,又立刻按照某种规则放到各自组别中去,不会功夫,已然分好整箱。
林有道眼皮子微跳,走上前去打量几眼,发现原来这些分组各有乾坤,比如前几组,全是记录采购花费账册,其中又按照所购物品种类,如织丝原料、织机、匠人工钱、粮米菜蔬等等分开,这样分类之时,确不用仔细看账册名目和各条进出款项数额,少费许多功夫。
林有道素来在家中说不二,在官场上听足奉承马屁,何曾被个宦官这不给面子当面阴阳怪气讥嘲过?
只觉得满屋子几十双眼睛都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瞧着自己,他难堪之下,张口结舌,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辩驳。
转目去看那七皇子,也只是端坐上首,捧着个茶盏轻啜口,副置身事外模样,仿佛没瞧见他贴身内侍正当着满堂人,给自己这个朝廷命官没脸样。
——闻楚倒也不是真置身事外。
他从始至终,都在看着青岩,虽然句话也不曾多说,但瞧着青岩不咸不淡讥讽那林有道时微抿唇角和清瘦侧脸,嘴角却噙丝浅笑。
林有道心里隐隐有种不祥预感,抬目却见那内侍也正看着自己,面含微笑,“怎,大人驻足许久,可是有何高教吗?”
林有道干笑声,道:“岂敢,只是觉得,这位内官心思甚为奇巧。”
青岩闻言似觉惊讶般微微扬眉,道:“奇巧……不知林大人此言何起?既要管账,分门别类,各自归置,原是最寻常不过之事,织造局账目倒是杂草团,七八,全部扔做堆。”
“小人倒也想问问,大人这些年来,难不成都是这般管着偌大个杭州织造局、上千张织机、几万亩桑田、数百余家绸缎账目吗?”
林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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