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叫涂二旺,爷叫涂兴。
爹说,人活世,稀里糊涂。爹说,穷有穷高兴,富有富忧愁。爹说,你爷是个疯,你轻易别招他。
爷总爱拎说疯话。
爷说,咱祖上是大人物,复姓神荼,后来落败,撑不起这大姓,又因着旁人总说这姓怪,便改作涂。
人活世,稀里糊涂,涂。
时断时续曲声中,他感到困意自四面八方袭来,同样四面八方袭来仿佛还有别,那是浪又浪叩头声响,万鬼,千魂,狼嚎,虎啸,神音,仙乐,这些声响出现在静谧而萧瑟冬夜里,是如此热闹,也是如此不合时宜,更是如此矛盾而微妙,可它们齐齐叩向这处,似虔诚皈依。
同宋十九回归时不同,那时万兽欢腾,百虫破土,令蘅出现是安静暗涌,仿佛成千上百根游走而来丝线,交织在中央宁静里,只待那人沉睡醒来,用眼神轻轻拎。
神荼令是最忠诚前锋,令蘅仅仅只是指头动动,它便被捉拿般回到她手里。
涂老幺将指头松开,瞧见原本生死不明李十浑身漫层淡淡光,那光影将她抬起来,抬至半空中,身下是朵曾见过睡莲。
睡莲开得安谧而温柔,仿佛在包裹初升婴儿,又仿佛在安抚流浪归人,它将她肌体重塑,记忆填充,将她眉峰略微挑高,唇鼻添清冷。最浓墨重彩是她双眼,将人间烟火剥离,以疏远慈悲替代。
随后便是“轰”声余颤。
她瞧见涂老幺头撞在坚硬石柱上,肥硕身子抖抖,似是没想过这样疼,连骨肉都起退缩反应,可他回身坐在石阶上,被血覆盖脸庞无畏又无惧,眼珠子原本便小,此刻更是睁不开,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盲目地寻找李十方向,手里握着神荼令隐隐颤动。
人通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尽力掏掏,也说不出句好话来,更不晓得该从何处说起,唯有句记得牢牢。
他想起在螣蛇洞内,他瞧见李十头回变成发光菩萨时,听见阿罗说——三魂祭,神荼出。
他算过,木莲,芸娘,再加上他涂老幺,这三魂是顶够。
过得十分对得起咱姓,夜里看坟
光芒逐渐散去,中央静静停着是位白裳神女,她似是尚未为场酣睡画下句点,仿佛是被提起来,腹部稍高,头尾稍落,待她睁开眼,才直起身子,缓缓降下来。
她仍是那身白衣,仍是那个发髻,仍是样神情,只是未在手里拎盏彻夜工作灯。
在涂老幺被稀释意识里,瞧见衣袂款动,令蘅走过来,他咧咧嘴,望着她手指说:“又……”
又见面。
是涂三平。
他听说,这魂魄离体时,人身体里还能残存些意识,他便想拘着这些意识,瞧瞧回归令蘅,瞧瞧她怎样将这臭婆娘打得落花流水。
涂老幺有些得意起来,靠坐在台阶上,忍不住唱起曲儿,他曲声仍旧比杀猪声还惹人烦,但他也顾不得许多,只胡乱抹把脸上血,咧着大嘴大声唱起来。
“鸦瓴般水鬓哎——似刀裁。”
“小颗颗芙蓉花哎——额儿窄。”
待不梳妆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钗,半儿蓬松半儿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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