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她往前推推,“雀舌沫子也比针螺要好,老家产茶,进宫,反倒连个茶叶边儿都摸不着。以前片子里头还要挑嫩尖,现在只有喝零料份儿,可怜。”
她总是这样,天大事与她都不相干似,说话时候脸上带着笑,就连在她肩头刺花,她也是笑着。李美人没她那好兴致,隔开杯盏蹙眉叹息:“都什时候,你还有心思品茶!”
什时候?大约是死到临头。她也忐忑,但是又能怎样!她坐下来,拿盖儿刮刮浮沫,慢慢道:“咱们这些人是笼中鸟,进宫,生死早就不是自己能掌握。不过活天,算两个半天。等旨意颁,往后怎着,看各自造化吧!”
李美人沉默下来,愣眼看她半天才道:“怪多事,现在想想,当初你要是被撵出去,也就不必操今天这份心。”
音楼听笑道:“撵出去日子是好过?说不定还不及现在。弟兄不待见,将来嫁人,也别指望能配好人家。没出息傻丫头,保个姨娘媒就不错,还能蹿到天上去?其实现在也不必太过忧虑,太医院那些医正都有手段,兴许研制出什方子来,下儿就把万岁爷病治好。”
隆化十年春天,下很长时间雨。都城被浸泡在水气里,约摸有四十来天没有见到太阳。
江山风雨飘摇,切都岌岌可危。高卧龙床元贞皇帝病势每况愈下,中晌听说已经停饮食,也许再过不久就要改年号。
谁做皇帝,对于乾西五所宫眷来说并不重要。女人眼皮子浅,不似朝中大臣心怀天下,她们只知道自己进宫不过月余,卑微封号才刚定不久,接下来迎接她们不是帝幸,不是荣宠,也许是庵堂里青灯古佛、皇陵里落日垂杨、地宫里冰冷潮湿墓墙……
谁知道呢!
“早料到有今日,当初就不该进宫来。”个选侍站在檐下呜咽,“皇上正值壮年,谁知……竟是个没寿元。”
这开解番,倒也略感宽怀。虽然皇帝病拖两年不见起色,毕竟还没咽气。像以往死过去好
“这种事何尝轮到咱们自己做主?”另个捂住她嘴左右观望,压着嗓子道,“你小声些儿,叫人听见,咱们只怕捱不到最后,倒要先行步。”
“如今还怕什,只求老天开眼,保吾皇万寿无疆,让咱们多活两年,便是上辈子积德行善福报。”
人常说朝天子朝臣,后宫女人何尝不是这样。既进宫,万事系在皇帝身。君王体健,她们不说何等优渥自在,至少性命尚且无虞;君王身死,膝下有子女可以退归太妃位,至于那些无所出、位分低微,娘家再没个倚仗,似乎不会有什好出路。
这庞大、千疮百孔帝国,落到谁手里,都是个无法转圜死局。大邺开国至今已有二百六十四年,这二百多年里经历过辉煌,也出过英主。彼时开疆拓土,迁都京师,令八方来朝,四海称臣,盛世繁华,历朝历代无能及。然而国运也有轮回,当初意气风发少年郎渐渐老迈,拖着臃肿身躯,反应迟钝,接下来如何,没人说得清。
音楼把直棂窗阖上,转身到桌前沏茶。青花瓷杯里注进茶汤,高碎残沫儿在沸水里上下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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