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怔。
就听苏庆节哑着嗓子道:“他到最后,最后都只与你说,都不肯让在旁,从始至终,他都当不成器,继承不他衣钵,是他没用儿子。”
苏庆节手抬起,捂在脸上。
他身体像是在微微抽搐。
无穷遗憾与悔恨,在啃噬着他内心。
“老师说,他这辈子打无数仗,灭无数国,身所学,有弟子传承,他没有遗憾。”
苏大为看向苏庆节。
见他两眼血红,眼睛肿如核桃。
那是泪水流干,才会如此。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茅山宗道士列在帐前,嘴皮轻动,念育着道经,替苏定方祝祷往生。
据说人生前杀戳太多,必然会有许多承负和因果。
佛道两门都有消业法门。
而天子姓李,崇道,在军中以道家科仪也比较合规。
只是在白发下,眼瞳已然涣散。
“老师,大总管!快来人!”
……
“狮子,节哀顺变。”
“保重!”
苏大为用力揽着他肩
“阿弥,为师这生,征战不休,灭国无数,但最自豪却不是打多少胜仗,灭多少国。”
苏定方迎着逻些城闪烁火光,迎着残阳喃喃道:“最得意之事,乃是有你和裴行俭这两位学生。”
“老师?”
苏大为惊讶看向他,却见苏定方眼睛闪闪发光。
这刻他,在马背上腰杆笔直,显得容光焕发。
“若……若当年,再懂事点,听阿爷话,早,早参军,或许……或者有你这样本事,也许,阿爷会以为傲。
总以为,自己还小,阿爷还能多看着,看着成长,现在来不及。
切都来不及,……就算做得再好,也不会知道。
他再也看不到。”
沙哑喉咙里,透着锥心之痛。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谁能真看破?
“老师他走时没有痛苦,狮子,以后你就是苏家家主,所有人都看着你,定要撑住。”
苏大为伸手,按在苏庆节肩膀上,用力捏捏。
“他最后没提到。”
“嗯?”
苏大为黝黑脸上带着丝伤感,先向着来祭拜军中将领抱拳,以家属身份回礼,然后跟苏庆节样,跪于灵柩旁。
他在苏庆节耳边小声道:“回报朝廷折子,已经用百里加急,送往长安,狮子,你别太难过,老师说……”
“阿爷最后跟你说什?”苏庆节开口,令苏大为吓跳。
他从未听过苏庆节这种嗓音。
沙哑得好像是几天几夜未睡,整个嗓子全坏掉。
唐军大帐被设为简易灵堂,苏定方遗体已经梳洗穿戴齐整,置于棺木中。
案上写苏定方牌位。
苏庆节跪在侧,仿如失去灵魂木偶。
虽然早已知道,父亲身体时日无多,但怎也不会想到,在胜利刻,他就这走。
走得突然。
“吾这生,征战无数,灭国无数,生平所学,后继有人,夫复何憾?”
言纥,苏定方放声大笑。
苏大为心中生出不祥预感,忙喊:“老师,要不扶您回营先休息下,老师?”
他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苏定方沐浴着夕阳,白发随着高原风在微微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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