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逼嫁声声紧,大红花轿门前停,梁兄为身先去,又怎能身穿嫁衣马家行?”
西皮流水阵加快,许杭个微颤,把手里扇子舞得像蝴蝶翅膀,往前微微颔首:“梁兄啊,与子偕老身前定,执子之手不情,定要黑坟碑旁立红碑,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生死永随梁山伯——”
最后这声拔高,喊得极响,声音穿透力令人咋舌,好像腔倾诉只有个小小发泄口,才会这有力量。
底下黑宫浪速拍两下手,心猿意马起来。他就在想啊,这个风骨如玉人,披着华美戏袍,若是在他怀里轻吟浅唱,实在太妙。
他
第出戏是《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许杭什戏都会唱,京剧、越剧、昆曲他都学得炉火纯青,说起来,段烨霖明明是最爱听他唱戏,可是临却没听到他唱几次。
听不到,没机会。
水袖翻下,黑宫浪速眯着眼喊个‘好’。他熟悉戏曲规矩,什时候该叫好,什时候该鼓掌,他懂。这样绝妙伶人,没有死在战火之中真是上天垂怜,若是可以,他定要将他带回大洋彼岸去,和艺伎们起歌舞给他看。
真过瘾,从贵妃醉酒听到游园惊梦,又听到苏三起解。这些邻国来士兵,被这神秘绝美中国韵味深深吸引,酒气熏着他们眼,他们摇头晃脑,他们庆幸着活下来喜悦。
绮园戏台重新点灯拉幕。
日本人堂而皇之进入这个园子,就像是进自己后花园样坦荡,他们登堂入室,吆五喝六,没有遭到园子主人声响反对。
从偏厅搬来大留声机,放上戏曲唱片,前奏很长很长,地窖里酒缸都被搬出来,所有人笑得很大声,黑工浪速呷口,等着角儿出来。
戏台后化妆间里,许杭已经扮上。化戏妆十分讲究,敷粉、描眉、勒头、穿戴行头……项项下来要消耗两个时辰。铜钱头鬓贴在额头,胭脂色在眼角抹开,粉墨贴上白色肌肤,美得不真实,美得很绮丽。
许杭从未认真看过自己戏妆,以前是被迫,他多眼都不会看。而今天他对着菱花镜,他细细地看会儿,伸手到口脂盒子里蘸蘸,嫣红上唇,抹血色。
黑宫浪速把自己酒壶扔上戏台,正好掉在许杭脚边:“唱得好,来,也尝尝们日本清酒,喝完给唱出《梁祝》。”
这出戏黑宫浪速惦记很多年,就差最后出哭坟没有听完。
许杭俯身捡起酒壶,打开盖子,喝口,不如中国白酒香甜。然后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笑意,点点头。
唱片换张,这回是越剧,调子很哀怨。
戏台上许杭化作祝英台,两眼凄苦空洞,望着远处,双膝缓缓跪地,从袖子里抽出泥金扇,像只折翼蝴蝶。
既是那倾城倾国貌,也是那多愁多病身。
蝉衣走上前,拿梳子梳順许杭长发,叹得气比发还长。
“蝉衣,你去吧,自己来。”
许杭站起来,莲步缓缓,到幕后,接过蝉衣手里泥金扇,展开看,扇面是株并蒂芍药,他纤长手指抚抚,掀开帘子,和着音乐开腔上台。
日本人吹起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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