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朗声而笑。
苏晏自从殿试初次面君,至今将近年,从未见景隆帝笑得如此肆意。这位以清姿雅度著称天子,他见过他淡然笑,矜持笑,满意笑,轻嘲笑,成竹在胸笑,意味深长笑……唯独没见过这般自在欢畅笑。忽如阵长风来,将他衣上沾缀经年尘羁都抖落干净似。
苏晏还未看够,皇帝便已收敛大笑,恢复成矜贵端华模样。
皇帝挑起腰侧湿漉漉带,自己动手系紧,即便被苏晏留下津唾沾满指,也毫无嫌弃之色。末戴上双龙点翠乌纱翼善冠,又是派天子气象。
他坐在方桌旁玫瑰椅上,指指隔桌相对另张,示意苏晏也坐。
苏晏为难地抬眼看皇帝。
景隆帝不动声色。
苏晏从眼神里透出委屈。
皇帝欣赏够,大发慈悲地出言指点:“用嘴。”
这两个字听起来为何如此邪恶……苏晏在对方不容抗拒目光下,没奈何半蹲身子,把脸凑到皇帝腰侧,唇齿并用地尝试打结。
苏晏望向殿内衣架,袭龙袍正展袖垂摆,端端正正地挂在架子上。
那是件赭黄色云肩通袖龙澜直身,既是吉服,也可以作为御门听政时常服使用。袍上蓝金两条龙,攀肩过背,如偶遇相望戏珠状,交领领缘与衣摆膝澜均织云龙海水纹,望之满目生辉,华贵、雍容又不失庄严。
这可不是后世锁在博物馆玻璃橱窗里复制品,而是真正天子龙袍,同样摆挂方式,恍惚两世画面重叠。苏晏感慨地走过去,正要伸手取下,发现自己双手涂满药膏,下意识地回头看皇帝眼,求助道:“皇爷,臣手上有药膏……”
景隆帝颔首:“所以你可得仔细,万蹭脏龙袍,是大不敬死罪。”
苏晏吓跳,看皇帝脸色恬淡,时也有些把不准是说实话还是开玩笑,于是琢磨着用手腕把龙袍夹下来,挂在肩膀和臂弯,小心翼翼地走回来。
苏晏谢恩后坐
可惜软带子不比樱桃梗好打结,也不能整个儿咬进嘴里。他辛苦半晌,舌头发酸,津液将带都打湿,才堪堪胡乱系好侧。另侧还有两对,怎也系不上。
皇帝低头注视腰间拱来拱去忙碌脑袋,摸摸他梳得光洁头黑发,半是纵容半是调侃:“让你别蹭脏,你倒好,咬湿。”
皇帝明摆着消遣他,苏晏生气,把带子吐,恼道:“臣无能,请皇爷治罪!”
“治你哪里罪?”皇帝反问。
手?不对,手是功臣。牙齿和舌头?听起来感觉怪怪……等等,不能被他绕进去!苏晏醒悟过来,硬邦邦地回答:“臣心有余而力不足,治力气罪罢!”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展双臂,等候他穿衣。
苏晏边要当心别把药膏蹭在龙袍上,边费劲地给套上衣袖,动作稚拙,时不时失个手,又要重来。
皇帝很有耐心地伸着手臂,饶有兴味地看他贴近自己,来回折腾,连殿外高亢不绝背诵声都不觉得烦人。
苏晏好容易给皇帝穿好两筒长袖,将衣襟掩到肋下,又开始犯难——
右侧里襟有带对,左侧大襟处还有带两对,统统都要系紧。自己十指又不能灵活使用,别说蝴蝶结,最简单死结都打不,怎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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