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喝夜酒,周围歪七扭八躺好几个酒坛。他摸摸新长出胡茬下颌,打个酒嗝,催促道:“宗师,该去杀人。”
荆红追执剑起身,掠至马背上,望向昨夜漆黑胡杨林——阳光下它枝干金黄,虬结地指向天空,苍凉静美。
“等等,”豫王牵着爱马黑骐走过来,“与你同去。”
“这些靖北军怎办?
冰原之上,夜晚苍穹高远又空阔。阿勒坦躺在篝火旁,漫天星河向他坠下来,他想用身体去承接。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臂上缠绕发带,“老巫,总觉得忘记什。”
“忘什?”
“个……人。”
“是谁?”
荆红追站在他身后,尖着耳朵,依然没听清他说什。
——或许是道别之辞,尚未出口就不忍伤感而咽回去。亦或许是句祝福,甚至许诺,在吐露前刻,因着诸多顾虑,未能成形。
荆红追百爪挠心地想问,但他知道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最终保持沉默。
只有意识朦胧阿勒坦听见耳中那丝微语——
“你毒会解开。阿勒坦,保重,等待你重逢那天。”-
午后,秋阳暖暖地照着溪边木桥,坐在溪石上敞开双腿少年书生,蹙着忍疼眉尖。
想起送出去绑腿与牛皮酒囊,火光中触摸他刺青手指。浅青色发带从长发间解下,放在他手掌上。
想起请过锅茶,与被请蒿子面。毡帐里讨价还价唇枪舌剑。
想起在铭国灵州清水营,他因中毒而徘徊在生死之间,用自身鲜血唤醒他刺青内药力少年*员,对他恳求与命令句:阿勒坦,活下来!
他想起全部往事,和个藏在心底整整三年人-
“……忘记。”
“会忘记,那就说明不够重要。”老萨满头也不抬,给滋滋作响烤肉翻面,涂香料,“如果足够重要,总有天你会记起来。”-
记起来,老巫-
太阳升起,照在冬日胡杨林与湖面上。湖面冰冷澄澈,像面寂静蓝琉璃。
荆红追正在打坐,当第缕阳光映在眼皮上时,他睁开双眼,抚摸膝上长剑,沉声说:“天亮。”
如今这句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仿佛冥冥中安排信号,驱散遮掩记忆所有迷雾。
苏彦,就是苏晏,苏清河。三年前,他是陕西巡抚御史;三年后,他已经跃居大铭朝堂顶层,成为内阁次辅,天子之师。
是上天恩赐,用场,bao风雪把他再次送到面前。
他忘,而也忘们往事。但在心底、梦里、支离破碎记忆中,从未忘记过他-
风雪停歇。
苏晏暗叹口气,朝床榻走去。
阿勒坦仍在昏迷,脸色较之前更加灰败枯槁,体内生机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流失。毒性只是暂时被压制,就像条蛰伏蛇,随时准备气势汹汹地反扑。
苏晏拨开他衣襟,又看眼腹部染血刺青,心里生出个荒唐祈愿:希望那棵位于世界中央神树真存在,并且在这方缩影上显灵,救活阿勒坦。
他忍不住再次伸手触摸。刺青微微发热,仿佛要将指尖吸进去,给他种被无形力量牵引错觉。
拢好衣襟,苏晏俯身在阿勒坦耳边停留片刻,宛如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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