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黑跟白,也分不清黑跟白,只是鼻子里还喘气儿,但那不是活着,那只是还没死罢。
亲戚朋友跟邻居评价从“飞行学院程离”,到“那个瞎子”,再到“那个骷髅”,“那个活死人”。
只有酒精跟烟草能让他暂时忘掉痛苦。
但那也只是暂时。
母亲生病住院之后他才真开始振作起来,重新学习走路,学着做饭吃饭,学着用盲杖,学着走盲道,他努力靠双手双脚来感知空间跟距离,记住自己走过每条路,记住家里每个摆件跟家具位置。
他还要努力扮演好个瞎子才行。
“对,”傅卿云看几眼程离,望着他没有焦距,虚蒙蒙眼睛问,“你是后天看不见,看不见之后,你是怎过?是不是很辛苦。”
程离心口动,勉强摁住汹涌错乱呼吸。
辛苦?
句辛苦怎能概括?
傅卿云电话打很久才挂,放下手机,抬头看到程离咬着叉子,东西没吃几口:“怎?早餐不合胃口?”
程离放下叉子,脱口而出:“也喜欢吃蟹黄馄饨。”
傅卿云想到自己刚刚电话,又看看程离脸上表情,没忍住笑出声:“当是什事儿,喜欢吃,让厨房给你做。”
说着,他扭头喊林嫂,交代她再做碗蟹黄馄饨端上来。
听出傅卿云语气里调侃跟玩味,程离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那句话,像是在吃醋撒娇样。
“小雨乖,好好吃饭……”
“待会儿有个会要开,开完就回去陪你。”
“对,老房子花园里栀子花开,待会儿回去带你去看栀子花好不好?”
“先让厨房弄点你喜欢吃蟹黄馄饨,好好吃饭。”
“什时候说话不算话?待会儿肯定回去。”
他不是天生眼盲,不是从没见过蓝天白云,他看不见之前还在追逐自己梦想,还幻想着美好以后,给妈妈妹妹更好生活。
在飞行学院里,他从来都是名列前茅,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辜负自己青春跟梦想。
那年他才十九岁。
突然陷入黑暗,眼里颜色全无,只剩下个虚罔世界。
在他看不见头半年里,耳边是母亲叹气声跟妹妹哭喊,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年没出过家门。
这不是他本意,他不喜欢吃西式早餐,不喜欢干巴巴面包跟香肠,更喜欢喝米粥吃鸡蛋饼,还有油条豆浆,还有他最爱蟹黄馄饨。
刚刚直在听傅卿云打电话,他突然这问,程离时没反应,下意识说出自己心里话。
但他无意间举动,好像让傅卿云很开心?
坐在餐桌对面人眉眼弯着。
程离低头继续摸着叉子,提醒自己不能放松,也不能掉以轻心。
……
早餐桌上,傅卿云餐盘里食物口没动,直握着手机在打电话,声音极其温柔,又带着点儿无可奈何。
光听语气就能听出来,电话那头叫小雨人,对傅卿云来说有多重要,眼里都是怜爱跟疼惜,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
程离没想到,傅卿云叱咤商场,竟然也有此刻任人拿捏模样,不禁在心里猜测小雨身份。
吃口香肠,程离牙齿咬住叉子,又开始后悔昨晚逃避,餐桌下另只搭在腿上手指攥紧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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