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席银连忙把手缩回来。时想不明白,他那陡然点燃气焰缘由为何,只堪怔怔地望着他,细声道:
“兄长……有眼疾,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他能奏《广陵散》,也能击罄奏《破阵》,他教奴奏“五十弦”,唱《乐府》……他很想教奴写字,可是他眼睛越来越坏,已经不能看书也不能握笔写字,但他直很温柔地跟奴说话。他真是个很好很好人,奴今日这番模样……不是他愿意看到。”
她似乎急于替她口中兄长
他闭着眼睛笑:“你有父母吗?”
“没有。”
“亡故?”
“奴不知道。”
她把身子朝盆炭火靠去,看他眼,见他没有睁眼,才敢把手伸出去。
“没听见?”
张铎逐渐平息下来之后声音,又恢复冷冽,引她肩头抖,连忙站起来去做事。
生怕再取错东西,打开箱屉时候,回头迟疑地问他:“哪件……”
他摆摆手,扫眼她下身,“给你,你看着捡吧。”
她顿时耻得满脸通红,把头埋进箱屉里慌乱地翻找。
尉审理大半年,最终于次年,至整个东郡陈氏灭族,族中三百口人尽数死于在张铎手中。传闻,陈望被腰斩之时,双腿折断,口舌也被炭烫得焦黑。临死前,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满含怨恨地盯着监斩张铎,就连身断两截之时,都圆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陈望死后,族人也尽皆被杀,以至于无人收敛尸体。
最后,洛阳城中,张奚为其置棺,而后又亲自押张铎,跪陈望灵,在棺前痛心疾首地恸哭,大斥张铎“狠厉失度。”并以用荆条重笞他,直将他打得灵前呕血方罢。
这句斥言,这顿笞责,滴水不漏地成全他个“良相”之名。
却也亲手将“酷吏”之名寇在自己儿子头上。此行此举,实不像亲父所为。
“不知道父母,还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亡故。”
“奴不知道父母是谁。奴是兄长在乐律里(4)捡。”
他沉默良久,突然嘲道:“也是个捡。”
“可是,兄长对奴很好……”
“他对你好让你被人剥得衣衫褴,被中领内军追撵!要靠爬男人车来求命!”
男人衫袍都很宽大,随便提出件都足以裹严实她身子,她小心地扎紧腰肩束带,回身见他闭着眼睛正在调息。她不敢出声,只得裹着宽袍,缩到那只雪龙沙犬对面角落里,抱膝安静地坐着,紧张地盯着犬嘴上时隐时现獠牙。
“你在想什。”
他好像是为转移精神,随口问句。
“啊……奴什都不敢想。”
“呵。”
也难怪坊间有传言,说张铎根本不是张奚亲子,而是张奚妾室徐婉与她前夫所生儿子。因幼年被批“克父”命,被徐婉弃于市集,十岁时候,才被张氏接回,对外称是张家早年离散长子。
漩涡里人,多少有些秘闻加持,兄长惊鸿掠水般地提过,席银听进去,却并不是每句都听懂,每句都相信。
直到他满身是伤,鲜血淋淋,惨烈地坐在她面前,她才得已正视那些个原本离她十分遥远传言。
“去那边箱屉取件衫子过来。”
突如其来声,抓回席银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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