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话说?没话说走。”
他跨几步,转念想又顿住,回身从腰间掏出只瓷瓶抛给他。“你们张家家法没有轻重,就不用,拿去理伤吧。比你蛇胆酒好使些。”
张铎把接住,反手即抛回。
“管好你自己。”
赵谦悻悻地将瓷瓶重新揣回腰间,抱臂道:“得,梅辛林年也就配这些,都给你还舍不得,不过退寒……”
于是,他堂而皇之地杀人,也堂而皇之地在陈氏灵前受责受辱,其后仍旧行走在洛阳城中,血迹斑斑也劣迹斑斑,令人退避三舍。
“你与过不去是吗?”
直逼眉心冷言,冲得赵谦猛地回神。
他忙端茶牛饮口,翻爬起身,“回内禁军营领罚去,告辞。”说完即大步跨开。
背后人头也没抬,“站着。”
英,草荣而不实者。听之便生种盛极而无果遗憾之感。陈孝就是这样遗憾。
东郡向来出美人,男子也不遑多让。
陈孝仪容绝世,华袍锦绣,人琴,便堪独修《广陵散》,敲石吹叶,即引百鸟竞出。出身家学渊远东郡世家,却卑以自牧,谦以自守。洛阳城中上至皇族,下至奴婢,无不倾目其容仪品行。以至于他死后十年,仍有仰慕他菁华之性男女,常至北邙山祭拜。
至于张铎,又是另外种人物。
名门出身,位极人臣。但此人十岁之前人生是段讳莫如深迷,他活在什地方,怎活下来,就连赵谦也不甚清明。而他不喜欢听人评述,因此整个洛阳城,无人敢窥查他过去,更不敢将他述于口舌。
把这句当着挚友面说出来,才算是真正心安理得。
赵谦抱着手臂规矩地敛衣坐好,耐性道:“背上还有好肉?连着这几日梅辛林可都出不来,你怎治伤?抗着?”
他侧身,扼袖燃博山炉,炉腹内香料燃烧,烟气从镂空山形之中流出,缭绕入人袖,二人眉目皆稍稍舒展。
“十日即好,不需你挂怀。”
“陈孝若在,你就不会这说。”
赵谦已绕过屏风,听到这二字,只好又退回来。但却不肯回头,对着百鸟玉雕屏道:“行,不该提那个人。不过,他人都死十年,北邙山无名冢旁矮柏业已参天,此世,他声名再秀丽又如何,结局已定,终不及你。你赢他何止半子,你还有什执念?”
谈不上是执念,但却是另层更为复杂人间知觉。
赵谦袭话说完,换来背后长时沉默。
张铎不言,望眼赵谦背影,仰头啜茶。
博山炉中香烟汇集底座升腾水烟,仙雾般,缭绕茶席。
即便他断送陈氏脉,又亲自为陈孝埋骨。
面对这悖行,私斥他虚贪清名?
可。
私度他对陈孝尚存悯意亦可,私猜他受制于张奚,被迫为之也可。
私论众多,但旦走上铜驼街,却人人匿音儿。
陈孝二字脱口,赵谦自己都怔。
陈孝死在兴庆十年,东郡陈氏灭族之案上。
当年张奚为陈望置棺,棺前重笞张铎。其后张铎竟然负着极重刑伤,亲手替陈望之子陈孝收骨。
北邙山下有座无名冢,葬就是那位曾经名满洛阳少年英华。
荒唐动荡世道上,“英雄”二字往往被拆开来分别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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