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澧声线平静,话音落下后,唇角却抿得紧紧。
原本想要逼得邺澧出手阎王,唇边笑容也淡几分。
燕时洵心中缓缓叹息。
真正恶人从来不会自省,只有好人才常常道歉。
他迈开长腿,在众人惊愕目光中,缓缓走向那形容狼狈妇人,没有半分嫌恶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却不是因为她身负罪孽而厌恶,而是对她生前死后遭遇愕然。
“她家被山贼屠杀,因为心有怨恨,所以被旧酆都押入苦牢。”
不过是去趟集市,等再回来时候,却发现村中遍地横尸,自己家老小死不瞑目,孩子被剁成细碎滩肉泥,母亲肠子路从屋内挂到门外树上。
妇人哭嚎却无力,奔走状告却反被扔进冰冷河水,死在初春未消融雪水中。
她满心怨恨,想要为家和村人报仇。
不疼,却有种难以言喻难过。
酆都之内难有生人,魂魄更加能够体会,所有被深深埋藏情绪,都会更加容易被其他魂魄感知到。
燕时洵知道,他这是体会到那妇人情绪。
可让他觉得诧异,却是因为他没从那妇人身上看出任何作恶迹象。
常与穷凶极恶之人打交道,就能轻而易举分辨出,谁是真正恶人,谁只是个可怜人。
燕时洵被阎王喊住,听他说起旧酆都鬼魂之事时候,眉头越皱越紧。
他没有想到,千年前魂魄竟然是这样划分,那些“恶鬼”就算心中怨恨,也无法改变现状。
“地府刚恢复运行不久,井小宝那个小鬼,燕时洵你很清楚,他是个贪玩性格,还是新登位鬼神。虽然撑起地府可以,但论及旧酆都里千万鬼魂,就不够看。”
阎王故意做出副叹息怜悯模样,侧眸看向街道两侧倒伏满地鬼魂。
燕时洵循着阎王视线看过去,恰巧怯生生抬起头看过来浑身流脓满是污血妇人,也与他怼上视线。
“你想离开这里吗?”
燕时洵询问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口问。
但在她化作厉鬼瞬间,酆都鬼差前来带走她,从此不见苦牢中不见天日。
可仇人却大快朵颐,用抢来金银珠宝享乐,就算最后被人杀死,也安稳投胎。
只剩下她个人,还不肯放下当年仇恨执念。
于是日日夜夜,嚎哭在旧酆都街角,细碎呢喃着仇人名字如啖其血肉。
“她在自责,生前没有保护好家人,死后也没能为家人复仇。”
在那妇人眼睛里,燕时洵没有看到对于他人冷漠,或是对于血肉贪恋和对外界憎恶。
妇人流着脓血眼睛里,只有无穷无尽自责。
燕时洵怔下,向邺澧轻声问道:“这个人,她犯什罪?”
原本没有在意街边恶鬼邺澧掀掀眼睫,从善如流看去。
仅眼瞥过,就让邺澧微皱起眉头。
那双盛满血泪浑浊眼珠,早就已经被掏空希望,只剩下片混混沌沌绝望。
死与生皆不能,无法逃离这片地狱。
可那眼睛里,并没有贪婪和恶意。
只有对自身哀叹和怨恨——怨自己命不好,怨自己无力挽救。
燕时洵被这样眼神注视着,不由得愣,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轻轻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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