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面色霎时便变,身形竟有些摇摇欲坠,饶是如此,他还是维持神情沉静,“妙有是和她女儿,自会好好照顾她。”
他们先去三晋。三晋表里三河,有唐虞遗风,多慷慨悲歌之士。她展开卷先秦古文,看那书中聂政、荆轲与高渐离。“稷下多辩士,齐鲁产圣人”,她与爹爹又去齐鲁两地,去仙源,看泰山。
等长大些,她也懂那些人情世故,忍不住问她,当初为何愿意听从她那童稚之言,意孤行将她带出京城。
她爹爹只笑着回答,“你娘离去前,曾让日后多带你出来走走。”
她童年便在舟车中渐渐地度过,她在江水碧波中,在乌篷船里,点着灯,看着西洋传来那些书,在哒哒马蹄声中,在马车里,系着围腰,兴致勃勃地自己捣鼓那些望远镜,将那些小零件散落地。
雨雾中,蓦地撑开把桐油伞,她看到她爹爹,左足微跛,不疾不徐地穿过雨幕,朝她走来。
“悦行。”她听到他问,“冷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爹爹便弯腰将她抱起来。
她伸手环住他脖颈,靠在爹爹怀中,疲倦地说,“爹爹,不想待在这儿,想出去看看,边出去走,边学。”
今她所看见星星,其实是它们数百年前模样。
她说在远处有大海,海上有长鲸。有些长鲸会浮到海面呼吸,看着天际初升朝阳,将海水渲染作金橘色,而在海尽头有另外片大陆,大陆上有各色人,各种奇怪却有趣文明。
她看过西洋传来书,她爹爹不像其他人那般古板,从来不拘着她。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看看,想要弄明白山海又是怎形成,世上最高山又要多高,海又有多深。
她想要快点,快点出去。等她再长大些,她就不能在学堂和其他人块儿念书,她是个姑娘,年纪大,要待在家里,请女先生教导,之后便要嫁人,不能在像现在这般能整天无拘无束。
她爹从来未拘束过她半分。
五六岁时候,她爹爹为她做竹蜻蜓,已经陈旧。
她夹着那本海外地理方志,使劲儿搓,裙摆微扬,站在江畔,看那竹蜻蜓高
虽然耶耶与婆婆都对她很好,她掰着指头想,吴姨母、高叔父、褚叔父与顾叔父,他们都对她很好,喜儿哥哥也很照顾她,但她不想辈子被拘在府上,她想出去,出去看看娘亲口中那个世界。
她爹爹没什反应,只是淡淡地说,“好。”
但没两日,便不顾耶耶与婆婆反对,整理好行装,带着她离开京城。
她还在离去前,看到他与高叔父吵架。
“将遗玉托付于你,”高叔父嗓音低沉“遗玉却病死在卫府上,妙有是遗玉女儿,无法放心再将她交托于你。”
她既想长大,又害怕长大。
离开契机,是在个雨天。
学堂里有不少同窗不喜欢她,她生气地睁大眼,同他理论番,不过最终夫子都将她俩责骂通,回去晚上,耶耶就让她去祠堂里跪着。
那天,正下场春雨,暗处青苔悄然滋长。
初春雨,凉意侵人,她冻得唇色发白,仰头看着祠堂里牌位,和那祠堂中连绵灯火,听着耳畔断珠似滴答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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