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小时,小满舅舅恍惚似捧着个盖着黑布小盒子出来,手抖如筛,“捧着吧,小满。”
到手里,盒子四壁都还是温热,暖意熨帖进手心里,然后缓缓消散。
李鸢收起伞,抖落雨珠钻进出租,彭小满朝司机师傅说句“到市人民院南门”,在座位底下握住他手。彭小满头倚在蒙着水汽车窗上接她奶奶电话,闭着眼睛轻轻地点头,不断地说嗯说好。李鸢紧紧攥着他食指和中指,透过车窗看云古蒙蒙天色。
市人民医院人体器官组织会议室,洁净白墙上绘着棵异常繁茂“生命树”,凡在这里无偿捐献出器官病患,姓名与逝世日期,都被工整印成纸张贴上去,像树冠间结出留香果实,顶上排楷体黑字:爱是们死去时唯能带走东西,它能使死亡变得如此从容,源自奥尔科特。
器官移植中心主任推门进来时,李鸢和彭小满并排站在墙边依次看过来,牵着手。先愣,随后又反应过来,“咳”声,“两位好,来坐吧。”
:“你跟进来搬就行,子女们就奉劝不要进,出去外面等候厅等着吧,尘归尘土归土,人走都是这遭,还是留个漂亮样子吧。”
“那——”
“小满外面等着吧,照顾着点儿你爸爸。”舅舅忍得声音抖成团,“来,你过来再看眼。”
彭小满生根在原地,走不动。
“进去就没。”
主任简单反馈情况,隐调姓名,说葛秀银捐献肝脏,配型成功位院里晚期肝硬化,这几天才实施移植手术,很成功,无排异,生命得以延续,不日就能痊愈。主任合上笔记本,把手里簇新鲜红捐献者证书,双手递至彭小满眼前。
展开,挺短两三行字:葛秀银女士家属,葛秀银女士谢世前允嘱,身
司炉工摆摆手,比个禁声,示意他这说不好。彭小满则执拗地不动,低头望着自己惨白兮兮地手心。
“那就进去吧,还有人后面排队。”小满舅舅轻轻拍拍棺木檐,弓下腰,低声又低声地哑着嗓子笑叹:“咱姐弟俩就等着下头见啊,走好吧,姐!”
退出去也不是,火化间又隔着扇闭起门。彭小满就这在凉风穿梭,弥漫着神异味道过道里保持直立,站着不动,脑海里蓦然多个方寸大小剧场,部部放映,帧帧记述着葛秀银生前过往。
黑白胶片机,放他高二转学去青弋鹭高,葛秀银边替彭小满拾掇起满满两箱行李,边第次把彭俊松怒骂个狗血喷头,那时候彭小满想,距离即是变相自由;放他初中第次梦遗,羞愧得不知所措,早晨捏着沾脏内裤钻厕所销赃,被正刷牙葛秀银迎面撞个正着,那时候彭小满想,生活里啊,可不要时时刻刻都填着父母;放他小学最开心事儿,就是葛秀银因公,参加不期末家长会,免过被她揪着絮叨三天不歇劫;放他小班开学,水儿萝卜头全扒着门框哭嚎着要爹妈,就自个儿潇洒哼也不哼,葛秀银却很担忧记挂,躲在幼儿园外墙下,默默伸个头,看半晌舍不得走。
那时候彭小满眼就发现,貌似是想,看啥呢还,快走吧;而葛秀银这回,是真转身大步走远,再也不会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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