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苫在这声呼唤中睁开眼睛。
舷窗外是夜晚,向下看只能瞧见零星灯火斑斓,他们好像乘坐在艘船上,脚下是云雾,眼前是迷雾,沈苫费好会儿工夫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虽然距离匈牙利越来越近,但就算是在最近垂直高空,他和沈玉汝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老人家根本无法在他耳边这样字顿憋着怒火地呼唤他曾用名。
真是意外。
沈苫阖目按按太阳穴,哑口无言地意识到:他大约、应该、竟然……是在想家。
家不完全指名字漂亮布达佩斯,更与那只匆匆路过次便离开燕城无关,沈苫此刻想“家”,具体指代是布达老城里,那个他和外婆跻身其中、阳光能在午后掉进来半小小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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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达佩斯华人多聚集在位于铁路、街道、破旧仓库和工厂之间四虎市场,这里像是个时空错位义乌小商品集散地,弧形铁皮棚下,到处都是来自中国东方面孔和廉价手工艺品。
沈苫在穿行于拥挤喧闹人流中时就意识到自己大约是在做梦——上个世纪,数不清东方快车曾载着无数华人对未来向往穿越西伯利亚来到匈牙利扎根、发芽,四散到欧洲各处开花,但几乎可以算作这场西行“淘金”发源地四虎市场却早在沈苫离家之前就日益衰败,最终被匈牙利国家铁路局清空回收。
眼前陌生切熙攘风景,完全来自于书中描述和沈苫听过人们对于过往回忆。
哦,对,这个时候他还不叫沈苫。
临出发前,沈苫对自己这次旅行充满终途信心。
这个过天算天人甚至还想过要买上个把保险,并将受益人全都填成那位在梦里都不给他好脸色沈玉汝女士。但想想,他设想过若干种死法里,大约没有种能够让外婆合法地获得来自外孙孝道,只得最终遗憾作罢。
从沈苫成年离家后,他们有七八年没见过面,
沈家在国内门楣兴盛,论到他这辈,是行“嘉”字——除此之外,十八岁前沈嘉映对沈家几乎无所知。直到他成年离家,即将去到挪威学习制琴之时,将他手带大外婆沈玉汝才告诉外孙,他们家乡在位于中国北方燕城,虽然遥远无比,但若是他想,或是他需要,回家时候,总有人能帮助到他。
沈家家教严,但物极必反,每隔几代便会出个反骨。而往前数几十年,年轻沈玉汝就是家里最叛逆那个小女儿,为自由将自己放逐到连她自己出发前都不曾想象过中欧,多年来情人不断,却从不与人轻易缔结婚约。而沈玉汝独自抚养女儿长大后青出于蓝,十七岁就与人私奔,五年后抱着岁不到孩子回来,逗留半日便转身离开,在母亲抱着哭泣不休小儿子立于二楼窗前注视之下,再也没有回来。
四虎市场摊位上像堆废品样摆满来自景德镇瓷器,沈苫在摊主吆喝下迟疑驻足,捡起只精致小巧碟子便开始把玩观赏。
他在梦中驻留太久,渐渐失清醒,已经默默接受出现在自己身上学生标识,整个人都沉浸在旷课乱逛兴致之中,心里还在有搭没搭地念着回家后该怎继续找借口逃掉外婆按老师要求布置给他钢琴练习。
“沈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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