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伴很识趣,也不再追问,挽着他走几步,却觉身边这位爷突然停下来,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入眼乌压压片人头,并不知他看是个什。
沈凉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满坑满谷人群中,眼便捕捉到数月未见道人影。
仍是高瘦身形,只是蓝布夹袍换成蓝布长衫,那副黑边眼镜这回倒是稳稳当当地戴在脸上,遮挡斯文眉目,显得有些老气。
不找归不找,这般天上掉下来机遇,若不抓住就不是沈凉生。那刻他心确实跳快两拍,舍下挽着自己女伴,大步走过去,脱口而出道:“你也来看戏?”
话问出口,沈凉生才觉得这话问得太过唐突,对方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只得补句:“几月前在天宫……”
既知那人姓秦,又似学生模样,沈凉生便盘算着是否要从津城几所高校找起。但这念头是仅存活于黑暗之中,待到起身拉开窗帘,迎入满室光亮,脑中杂念似就被这光冲淡几分。又忙上午正事,午间饭桌上再想起来,已是觉得要如此大费周章去找个人实在荒谬。
早年独在异乡求存日子将沈凉生变成个彻头彻尾利己主义者,投多少资本,收回多少利钱,心中本明账。这个萍水相逢人,若真大动干戈去找,不是找不到,只是不上算。
欲火高涨时眼前有个隐隐绰绰影子,天亮,影子便鬼般畏光似地散。绮梦中影子再美妙也抵不过身边鲜活肉体——沈公子身边自然是不缺女伴,至于那样浓烈梦,也并未再做过。
春去夏至,转眼到暑末,中国大戏院竣工开幕,举城轰动,首场剧目便是出《群英会》,台上名角济济,可算场盛事。首演门票老早便被抢购空,演出当日戏院门口挤不少人,有抱着侥幸心思等退票,有高声求卖站票,片喧哗热闹。
沈凉生对听戏没什兴趣,不过建这戏院沈家参不少股,于情于理都得出席。
“记得,”秦敬却笑,点点头,“可是巧,上回多谢你。”
他也是记得自己——有那瞬,那种恍惚感觉又重涌上头,心猛然跳得厉害,竟似十分喜悦。
但甭管心里怎想,沈凉生面上总是冷静而自持,当下也点点头,自介绍道:“敝姓沈,沈凉生。不知贵姓……”
“免贵姓秦。”秦敬客气地答过句,却未报出全名。沈凉生等正是他全名,见他不肯说,故意不再接话,气氛时有些尴
车刚开上二十号路便堵得厉害,走走停停,沈凉生等得不耐烦,吩咐司机守在车上,自己推门下车,顺着边道往戏院走去。
孙传芳遇刺事件已经过快年,风波平定后,未再有人出过什岔子,沈凉生也不再带保镖出门,随行只有位女伴,还有位周姓秘书,三十来岁,容长脸,浓眉大眼,不但长得精神,而且颇会来事儿,算是沈凉生臂膀之。
女伴穿得时髦,只是蹬着高跟鞋走不快。沈凉生留洋多年,于这场面上礼貌从不懈怠,自是不会催她,绅士地容她挽着自己慢慢溜达。
“文森,上回跟你说舞会,你抽不抽得出空?”
与女伴交往时,沈凉生惯常只让她们称呼自己洋名,闻言敷衍句:“到时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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