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戏子尚未弱冠，更无子嗣亲人，这听鹂馆里满院
哭声，却没几个是为
他，他们哭，那是在哭自己命。
沈却把带来那几根断指放入棺里，右手抚着棺沿，歉疚地低下眼，他能猜得出，小戏子死，与他也脱不干系。
国舅爷断半只手掌，小皇帝逼着王爷拿他血偿，用他血来灭缪宗平火，可殿下不肯从命。
但这事儿总要有人见血，总得有人拿命来偿，不是他，便会是其他人。
偏巧小戏子这些时日时常出入王府，外头人不知道，还以为是王爷召他入府唱曲。
周围班子也怕，他们干着下九流营生，命也是下九流贱命，大人物们吹
口气，都能将他们刮跑，私下里斟酌斟酌，也怕引火上身。
因此这听鹂馆里出去孩子，勾栏瓦肆里都无人敢收。
徐思仙入棺那日，沈却带着远志去听鹂馆里看眼。
戏楼里闹哄哄，大大小小孩子都是副六神无主模样，这里头最小伶官才七岁，最大也未及弱冠，个个着白衣，浑身上下只有眼是红。
瞧见他带着远志来，想他不过是奴婢身份，却亦是锦衣绸服装扮，眼里都是藏不住艳羡之意。
先朝权宦童光时你也在，整张人皮被剥下来，也不见你皱皱眉，”谢时观低头看着他那双眼，卷睫微颤，眼角噙抹生理性眼泪，“只这几根断指，便把你吓到
？”
见沈却没反应，他忽然又道：“还是说，你对他动真情，才伤心至此？”
沈却摇摇头，什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难过，可却并不是因为什真情，只是觉得自己就如同这戏子般，是旁人不高兴，便可以随意捏死玩物。
只那徐思仙是鹂鸟秋蝉，被锁进笼中，也能痛痛快快地叫季，可他却是浮游蝼蚁，被人碾死，连个声响也没有。
小皇帝不舍得罚谢时观，便只好罚这在他看来举无轻重小戏子，命人绞他指头丢在王府门前，不痛不痒地作为对王爷警告，也有安抚缪宗平意思。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在大人物眼里，他们命都轻贱，若没有王爷护着，此刻躺在这口薄棺里人，该是他才对。
既拜过，也悼过
入得堂屋，四下里白绫飘垂，中央停口薄棺，长几上冷冷清清地燃着几盏白烛。
他是吊死，死相必然很不好看，沈却本想遮住远志眼，谁曾想这崽子先他步冲上前，趴在棺木边上瞧眼，不知是不是被那张脸吓着，“哇”声就哭出来。
远志哭声顿时便铺满整间堂屋，又沙又哑，着实是不好听，也难怪前班主会说他没天赋。
沈却见他哭，倒也没拦着，拎兔子似地把那孩子从棺木上拎下来，把他丢在棺前团蒲上，紧接着手语道：“给你师舅磕几个头。”
远志抽抽噎噎地，跪在那团蒲上，重重往砖石地上磕三个响头。
那盘断指，是让他看见他自己。
*
徐思仙死，那戏楼也要散。
大些伶官们已在台上唱出几分名气，想要去投靠旁戏班子，只是这徐思仙死实在蹊跷，连听鹂馆厅堂里那盆红珊瑚都叫人给砸碎。
又不知是谁下令，那小戏子尸身被吊在梁上足足三日，都不准伶官们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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