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临,落日余晖沉入关墙之后,巨大墙影如山般倒落,令未升灯烛屋内颇显冷闷。
她就这看好会儿他背影,才出声叫他:“沈将军。”
她则默声不语。
他之心念她不是不知,但又如何?他封自请出镇北境札子,换来是明堂上那道令他出南边圣旨。皇帝爱女心切,凡她所愿,无不满足。然而国之北境动荡若此,他腔报国之心如今又可投之何地!
二人无言半晌,待茶都凉透,她才缓缓站起身,紧紧他为她披外氅,说道:“北边之乱,不在大晋南犯,而在大平朝中——如今这兵部已尽成皇叔犬牙,凡非皇叔之亲信,任谁挂帅出镇北境都落不得个好下场。毓章,你自幼相识,并非不懂得你心中大志,然而决不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你投身死地。今次此事,你若恨,也绝不怨你,望你去南边后,照顾好自己。”
然后她走向门边。
“央央。”
六年前出边前夜,他自老师裴穆清处告辞归沈府。
而英嘉央早已在府中等着他。
“毓章。”——那时,她还叫他名。
他未料到她竟深夜违例出宫城,不由皱皱眉,屏退府中下人与她侍婢。
她脸色不比他好多少,在叫声他之后,便不再说什。
大约明白他在想什,遂道:“沈毓章欲成大计,如今连‘沈氏’姓都不惜悖逆,更何况是与昭庆公主旧情。”
……
沈毓章坐在屋内,双手覆膝,神情难辨。
在他身后墙之隔内卧中,英嘉央正沉沉睡着,以解她连日来倍道兼程赶赴金峡关车马劳顿之疲苦。
在他右手边案几上,搁着厚厚摞札子,皆是她此番自京中带来给他。
他在她身后叫她。
她身形顿,回头看他,目中微透水光,似乎已经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
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将二人自幼及长所有情分都以这如炬目光把烧光。然后他说:“从此往后,你之间,除皇室与沈氏之间君臣情分,便再无其它。”
……
英嘉央睡醒步出外堂时,沈毓章正背身站在屋门口。
他去斟杯热茶给她,又拿件自己外氅披在她身上。做完这些之后,他说:“早点回宫,免得陛下担忧。”
这话虽是关切之言,然他语气之生冷,足以令人绝望。
她伸手握茶,待血色渐回指尖,亦清冷回他道:“纵是让你恨,也绝不让你去蹚北境那趟浑水。”
这“北境”二字,足以点燃他才被裴穆清平复没多久心火。
他极力克制着欲发之怒意,对她说:“而今已如你所愿——奉是提兵出南边旨意。”
当时她是这对他说——
“沈将军,这些是近日来朝中上下参劾将军及沈氏族弹章。将军人在金峡关多时,恐怕还不知朝中已乱成什样。还请将军先将这些弹章读上读,待睡饱后,再与将军谈议和事。”
他听着“沈将军”这三字,冷冷心头忽起道罅缝。
那道罅缝崎岖而逼仄,通向是早已被他埋葬在心中偏僻角落处与她种种过往。在今日之前,他本以为这六年之后还有数个六年,可以让他在彻底淡忘之前不再轻易有机会翻动那些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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