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谢淖正伏案写字,待闻其声,方抬起眼:“你来。”
“陛下。”谭君行礼。
谢淖搁下笔,靠上御座椅背,召他近前说话:“朕听说,这几日你在外面挨不少骂。”
谭君看眼文乙,文乙则微微笑,谭君知其消息灵通,当下也不能驳,只得点头苦笑。
晋廷虽灭,然遗臣当中仍有不少誓死效忠晋室清明之辈。谢淖惜才,毫不怪罪这些不肯受召在新朝出仕遗臣们,任由他们在宫外连日闹个不休。而
那名待诏欲说又止,似有难启之言。
谭君望他:“何事?”
自新帝即位以来,政军诸务繁冗,各类诏、制、诰每日皆出百十封,为便于皇帝随时宣召,翰林学士院每日皆派三人轮宿禁中,以供差遣。今日,正是此人头回陛见新帝。谭君记得清楚,当时在崇德殿上,此人近睹新帝容貌,惊得将手中物件摔地,然后跪下连连磕头,久久不敢起身。
眼下被谭君主动问起,这名待诏才斟酌着开口:“谭相。下官以为、以为……皇帝陛下酷肖……已故先晋鄂怀妄王。”
众臣皆知新帝乃行伍出身,在先晋时凭在南境赫赫战功而被拜为大将,因是鄂王藩将,此前数年间晋廷从未敢诏他回京诣阙,故而京中文臣无知其身量长相。而今晋室被他手覆灭,先晋诸位名臣、勇将皆心甘情愿地拱立他为新主;而他在御极登顶之后,更是大刀阔斧地荡涤前朝沉疴,翦除与晋室戚氏相关切旧法。
秋九月,谢淖即皇帝位于崇德殿;改国号曰穆,改元正安,大赦。
新帝践位,先晋遗臣惶惶不自安,深恐获罪。大礼既毕,帝召左右廷议先朝故事。谭君上言称:“陛下始践天位,宜修正德。先晋典治故鄂怀妄王事,系者千二百六十人,大狱起,冤者十有之九,臣恐其不能尽当罪。”
帝纳其言,诏释众罪,蠲除禁锢,还诸徙家;先晋名臣如莫士培、詹丹者,咸复其尚书之职,治事户、刑二部;又以陈无宇得军中人望,拜为兵部尚书。
先晋诸遗臣悉闻此诏,人心始定。
帝又以先晋百年战火不休、将卒伤亡酷烈、百姓连年服役、朝廷转输烦费,乃命兵部下章罢征伐武事、革兵制旧弊。
若非亲睹其容,又怎敢、怎会将他与曾经那个心狠手辣、权势滔天大晋鄂王戚炳靖联系在处。
谭君望着此人,字句地清晰道:“先晋鄂王已死。今之大穆皇帝陛下,姓谢。”
待诏闻之,先是怔,再望望谭君神色,悄然闭上嘴。
……
文乙将崇德殿门推开,迎谭君入内。
……
彩霞烧透半边天幕。谭君站在宝文阁前,看着宮吏将门落重锁。小吏慎重地将沉沉串铁钥奉上,谭君接过,向前走数十步,然后扬手扔,那串铁钥便落进宝文阁四周积蓄湖水中。湖面被霞光映得五彩斑斓,如同着火般。钥匙在火中融化,又缓缓沉落水底,再也难见天日。
就如同那切被锁入宝文阁中先晋戚氏往事。
披着满背霞光,谭君走回都堂。都堂中,自翰林学士院来名待诏已等谭君多时,待见谭君,他将封草好诏书递给谭君,道声:“谭相请过目。”
谭君看过,回句:“辛苦。”便丝不苟地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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