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昆德打量他眼:“咱家认得你,你是张家二公子。”说着,他又道,“不错,洗襟台总督工温阡之女,正是咱家救走人。”
张远岫听这话,头也不回地便往山下临时衙所走。
曹昆德悠悠道:“你想害死她,要去衙所揭发她?”
“她父亲督造洗襟台坍塌,兄长丧生在楼台之下,
马车疯般往陵川赶,及至见到楼台坍塌后人间炼狱,张远岫才真正明白,哥哥也许真不在。忘是哪个大员对他说,“登台士子,很少有活下来,尸身陷得太深,挖都挖不出来,张二公子节哀,朝廷会彻查到底,会找到真相。”
可能人伤心到极致,总会做些无用事。
那年张远岫还不到十六岁,听到这句话,脑中第个念头不是所谓是非所谓真相,他没见过自己母亲,父亲样子他也不记得,他只有个哥哥,哥哥也只有他,而今哥哥不在,他说什都要把他尸身带回去。
朝廷不帮他找哥哥尸身,那他就自己找。
好几个日夜,他不眠不休地跪在废墟上,徒手渴盼着能挖出张正清尸身,途中或有人见不忍,想要上前相劝,却被老太傅拦下,“随他吧,也许这样他心中会好受些。”
川。
张远岫想起曹昆德问他话,如果重来次,还愿意让温小野上京吗?
张远岫不知道曹昆德重来次究竟是从何时重来,是嘉宁三年初春,他给曹昆德写信之时,还是六年前,他跟随老太傅亟亟赶往陵川之时。
昭化十三年五月,老太傅病过场,待到病势好转,他们启程前往陵川,已经是六月中旬。是以当洗襟台坍塌噩耗传来,他们还在路上,张远岫至今记得那个送信官兵脸上哀默神情,“出事,洗襟台塌,大公子与许多登台士子都陷在楼台下,包括小昭王……凶多吉少,太傅大人、张二公子节哀。”
张远岫听到这个消息,起初是不信。
后来个清晨,张远岫终于支撑不住,在废墟上睡去,待到他醒来,远远瞧见个穿着青裳小姑娘身轻如燕地躲过侍卫巡逻,四下找着什。
他沉默片刻,刚要过去,忽然见这个小姑娘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带着往远处去。
带她离开那个人是个穿着祥纹幞头太监,张远岫知道他姓曹。
虽然难过到极致,张远岫还是瞧出端倪,在这片残垣断壁之中,到处都是伤心人,有谁会刻意避开侍卫巡逻呢?
隔日,张远岫找到曹昆德,“被你救走那个人是重犯吧?你想包庇重犯?”
他母亲早逝,父亲也在沧浪江水里化作白襟,长兄如父,张正清是他在这个世上唯血亲,从小到大,张正清告诉他最多就当年士子投江是何等壮烈,父亲虽逝,他们该当以此为荣。
以至后来昭化帝要修建洗襟台,即使最初朝廷有颇多非议,张正清也力持先帝之见。
昭化十二年,张正清赶赴柏杨山之前,对张远岫说得最多句话就是,“待到来年草木苍郁,柏杨山中,将见高台入云间”。
于是张远岫也直向往能见到那个高耸入云间楼台。
可是,明明那样无垢楼台,怎就塌呢?就像哥哥,好端端个人,怎就会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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