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音怕他丧失求生之意,掏心掏肺地劝:“你别说话!你要活着出来!你这条难走路已经走到半!满城百姓都靠着你,你死,他们怎办?!你要是就这样撒手,还想见茂广林谈改革之事呢?你往下八代都见不他!”
周鸿音微微侧开身子,让底下人把横梁挑开,又说:“你路从暨南走到京城,要钱要粮,都弄到!你要是死在这里,是便宜他们!”
陈聪闷闷咳两声,巨石挪动带起滚木颤抖,他痛得昏死过去。
周鸿音扔开火把,底下人喊着号子挑起巨石,“挖出来!挖出来!”
很快声音混做团,周鸿音撩起衣服下摆擦汗,怒喊着:“孔宗!孔宗呢!”
直到很多年后,他终于认识字,他才知道那本书是当朝内阁首辅茂广林文记。
他靠着揣摩字句之意,终于从秀才爬到及第,从及第站到京城门前。
他拦下茂广林马车,跪地叩首,祈求拜入茂广林门下,祈求他能施舍点善意。
寒门难出贵子,陈聪不愿跃龙门,他要回到暨南,回到寒门。
他告诉茂广林,他要干件大事,他要颠覆权柄对贫贱之流压制,他要疏通暨南乃至天下书生路。
陈聪目光虚浮,好像看见小时候自己那漫长又坎坷读书路。
那时候他还小,小山村里没有学堂,他年迈老奶是靠唱死人板哭丧维生。
她听村里人说,镇上大户人家死人,她为多换两个钱,在寒冬腊月里走天夜去敲门。
家主为积德,便许给她个哭丧烧纸钱活路,她哭三天,终于得到点恩赏——碟茶酥。
她偷偷溜进主家少爷书房,偷本不知什书,把书页撕下来包在茶酥外头,就这样夹带着回家。
大雪仍旧没停,两侧人抱着毯子来接陈聪,他条腿耷拉着被众人裹进毯子里,孔宗匆匆赶来,只看眼就合上毯子。
陈聪腿,终究是没能保住。
天亮。
孔宗收起针,又掀开炉火上煨着药,转身出房门。塌
“回去吧。”那时候茂广林连车帘都没掀,“时机不到,你且再等等。”
陈聪失望而归,然而半月后任职书下来,他被茂广林面圣保荐,推举成为暨南按察使。
他从未忘记茂广林话,他还记得那些秉烛夜读日子,还记得茂广林马车车辙上花纹。
而周鸿音带来茂广林写给他那封信里只有短短句话——时机到。
“天意如此!”血沫子从嘴角流到下颌,雪水从断木上往下滴,陈聪大笑起来:“小将军,天意要不忠,三驱以为度,他偏偏要绝气数!”
陈聪在村口提着火把等她,她见到陈聪,就把怀里冷透茶酥掏出来塞给他。
他们在寒夜里同咀嚼干硬糕点,奶奶借着火油光把揉皱纸页页地摊平压实,再小心缝回去。
那些书页上全是油渍,连字也花。
“要读书。”他奶奶那时候已经看不清东西,她指着那些书页,跟他个字个字地说:“望山,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去。”
他字是望山,是他奶奶求个路过小山村秀才取。陈聪不喜欢这个小字,望山望山,他寒窗苦读好多年,也望不穿延绵起伏巍峨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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