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疼。”陈聪如实说,“有求皆苦,这是该。几年前你被流放,你也痛过苦过,咱们都不是千娇万贵养出来人,这刀子落到身上,不过是把你走路再走遭,如今痛过,又觉得没什大不。”
“从前说,你在前头开路,在后头追随你,不当你拖累。”陈聪顿顿,像是有些抱歉,“是自负。”
潘振玉没说话,他把脸转回来,眼里都是血丝。
陈聪叹口气,说:“潘明过,你有你刀,有剑,王爷要重翻旧案革新土地法,走这条路,靠不
潘振玉见到陈聪时,是在书房中。
临案放株铁杆海棠,没开花,只有两三片叶子还绿着。他推门进去时候小茶炉上温着药,药还没煮沸,只冒着热气。
陈聪被推门声惊到,抬头眼望到潘振玉。他顿少顷,搁下笔轻轻笑起来:“潘明过,别来无恙。”
潘振玉站在那儿没动,咬着牙说:“别来有恙,陈望山!”
陈聪自己推着轮椅木轮,绕过书案,说:“不是大事,条腿而已。”陈聪语气平静,又说:“以为你死。”
神,那是伯牙目光。
潘振玉还梦到后来自己被贬流放,路从京城走到塞北。押运差役受贿赂,要在路上把他折磨致死,他吃过树皮,喝过泥水,捆着双手被拖在马后。
那夜下大雨,塞北土地全是沙,他拖出路痕迹,雨打湿他衣服,他觉得比枷锁还重。
他倒在雨里,用血肉模糊手指在泥地上划出琴弦,哼唱着弹曲高山流水。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从这个角度,陈聪只能看到潘振玉长满胡茬下巴,他还记得年少时候他与潘振玉在远东楼看灯会,那时候潘振玉喜欢穿素色衣裳,布带束发,副书生打扮。而多年再见,从前书生已经是个佩刀将士,胸膛宽阔如山。
陈聪仰视着潘振玉,听到潘振玉说:“差点,后来跑出去,遇着主子,捡回条命。押运差役怕遭罚,伪造尸体谎称死,换户籍,如今在塞北守关卡,后来知道你去暨南,布政使不好当,今岁又雪灾。”
潘振玉忍着不去看陈聪腿,说:“你……还疼吗?”
陈聪静默半晌,对他掀开膝盖上毯子,把空荡荡裤管抓上去,露出那碗口大疮疤来,疮疤丑陋,结出来疤痕狰狞可怖,创口之上肌肤也不成样子。
潘振玉仓惶别开脸,目光落在那株铁杆海棠上。
再后来他被梁长宁捡回去,安置在军队里,他要从塞北爬回去,去写他策论,去要回本该属于他们稻田,还要去找他俞伯牙。他当梁长宁军师,没日没夜地钻研兵法,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塞北十三关卡舆图,他用来排兵布阵沙盘上永远有二十根琴弦。
直到后来他听说陈聪被调到暨南做布政使,才隐约猜出他意图。
伯牙与子期心意相通,可惜暨南与塞北是天涯海角,他以为此生再无望相见。可他如今又想,若是要以断腿为代价相见,那不如此生再也不见。
潘振玉梦里流泪,醒来时候天已经大亮。
潘振玉昨夜洗头发,没干就睡,如今太阳穴跳跳地疼,他飞快地洗漱完,对着铜镜梳两把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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