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诸事俱备,只差他往前迈出这步,便可得见天光,沉冤昭雪……
“傻子。”他如是想。
当年萧亦然率五万铁甲南下中州,本可以借战火和夺嫡之争,暗中清除世家做天门之变叛国罪人,神鬼不觉。可他偏要将人千里迢迢地抓来,槛送京师,押入诏狱,交予大理寺以大雍律例审理,明正典刑,以示国法昭彰,告慰那八万将士们在天之灵。
开铡问斩后,国法昭彰,亡者告慰,他自己却因此落个阎罗血煞恶名,从此青史无功绩,只留弑杀止婴啼。
义不负心,忠不顾死,萧亦然向来如此,从不低头也绝不妥协,身傲骨永远顶天立地挺着,撑着他在风口浪尖上,做大雍朝整整十年中流砥柱。
“严新雨。”女子端起碗,看着他说。
“空山新雨后。好名字。”萧亦然颔首笑。
二人在疮疤和仇恨中碰杯,烈酒从喉咙滑下,灼烧感路燃尽五内。
严新雨昂首问:“敢问王爷句,这名字,什时候能出现在呈堂证供之上?”
“当铁甲军南下逍遥河,收复江北、浙安两州,平定天下粮仓,令九州归之时。彼时,烦请严姑娘于三军阵前,替兄长、你家人、和那八万将士们,喊声冤。”
嫌疑。
他个金尊玉贵东宫太孙,万乘之尊,却直都能和创伤感同身受,能清楚地知道就算时间过得再久,就算永远不再触及,经历过那些痛苦、背叛、煎熬……也不会被抹平。
走出创伤,带着仇恨活下来人,早已面目全非,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萧亦然捡起地上斗笠,正色道:“这多年,姑娘宁可顶着被毁容貌,也要保留这些,无非为就是有朝日,能够沉冤旧案,替你家人鸣不平。这点,萧某敬佩之至。
血海深仇要报、灭门之恨也要偿,可在此之前,姑娘首先是个女子。若你家人还在,也不会希望你为替他们伸冤,便活成个行走证据。”
杯酒入腹,沈玥看着那个挺拔背影倏地笑。
知子莫若父,难怪当年卫老国公会让他这个幼子去抗漠北铁甲军旗。
他战场,从风沙凛冽沧云关,转到如今波云诡谲中州城;但他将军,仍是当年那个千里单骑
萧亦然抬起右手,屈指成拳,在左肩上轻敲三下,施以军礼:“九州日不归,血仇日不忘。”
“好。”
二人交手击掌,郑重许诺。
沈玥在清脆铿锵三声击掌声中,默默低下头,饮尽自己杯中酒。
尽管在亲审假唐如风前就已经知道萧亦然选择,可当人证物证都摆到桌面上后,沈玥仍不死心地想要看他是否会更改。
“王爷所言句句诽腑,民女感念,但也不必再劝。”
女子接过斗笠,却并未戴上,坚定地看着他:“自愿如此,并未有丝毫勉强。并非世间每个女子都想要姣好容颜,华丽衣裳,也有女子心智坚硬,向往战斗和自由。
深仇未雪前,放下是最容易事,宁愿直面仇恨,与痛苦和伤疤同行,也不愿有片刻相忘分毫。”
萧亦然笑笑,不知透过她目光看到谁身影,他抬手倒上两碗酒,起身亲自递到那女子手里。
“古漠春,大漠逢春,敬战斗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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