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问他不开刀吗?
邱景岳说不能开刀。
外婆没有再问什麽。她似乎明白。
多年以後,邱景岳遇到什麽说不出口话,都能想起当时。他对最亲人,说出最残忍话。没有人敢说,他却不得不说话。他记不起自己辈子面对过多少次这种时刻,理由就是他职业应当比别人更坚强。
外婆回家後不久就过世。邱景岳请丧假,奔丧时候没有叫上张宁。他那时很庆幸没有告诉家里人他们已经结婚。
张宁说那辞职吧,你跟爸说你养,跟他要点钱。
邱景岳说好。
张宁说以後上哪,你别问。
邱景岳说好。
她满意。她来时候像视察工作,对外婆、父亲、母亲问好,坐小会儿,说工作忙,要回去。彬彬有礼,像个客人。
布在各个部位。邱景岳明白所谓手术是不可能,找不到原发灶,对转移灶手术毫无意义。重点是,外婆天比天虚弱,只能进食流质,也许上台就不行。
邱景岳如果下手术,就去陪外婆。父母轮班已经好几个月,他让他们晚上回饭店好好休息。外婆晚上是睡不觉,由於疼痛,她夜都在呻吟。有天晚上,她稍微睡过去那麽几分锺,邱景岳也立刻就在床头睡著。他醒时候见外婆睁著眼睛,默默流眼泪。邱景岳擦她眼泪,她说以前小小,抱在怀里,你最喜欢摇拨浪鼓,摇就笑,转眼就这麽大。然後摇摇头,说看不到曾孙罗。
那天他对外婆说嬷,女朋友说明天来看你,好不好?
嬷说景景有女朋友。然後就笑。
邱景岳从十岁後就没有哭过,那天外婆把脸转过去,又开始呻吟时候,他怎麽都忍不住。
丧礼过後家冷冷清清,外婆住过楼
後来母亲告诉当时在北京念书弟弟,弟弟很快就过来。父母见邱景岳没日没夜忙,脸色很差。外婆也在他们面前掉眼泪,说拖累他,看他瘦得不成样子,心里不好过。於是让邱景岳晚上不要守著,回去好好上班。
镇痛药在家乡已经从非甾体类升级到曲马多,不管用後又升级到口服吗啡、注射呱替啶。外婆住院过程中天比天虚弱,消化内科同事暗示邱景岳没搞头,再不拖回去怕回不来家。邱景岳和父母商量,父母说这麽回去,怕外婆有什麽预感,心里不好受。邱景岳说那再住几天,和她说说。
到那时,疼得不行时候外婆还是会怀抱希望地对父母说:实在不行话,就开刀吧,切掉就不痛。
在老人观念里,开刀可以治好切病。
邱景岳不知该怎麽对她开口没有开刀,不可能开刀。那等於夺取她最後希望。弟弟回北京去忙毕业事後两天,邱景岳对外婆说嬷,们回家。
他尝到眼泪滋味,咸得发苦。他擦又擦,好像十几年份悲伤起变成水,从身体里涌出来,却怎麽也流不干净。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张宁,让她过来看看外婆。她说没关系,你自己看著就好,们又还没办婚礼。
邱景岳说外婆快死,她想见你。
张宁哦声。
邱景岳觉得身体发冷。他对她说你来吧。你以後爱怎麽怎麽,不管你。求你今天过来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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