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升辞别戴赫,出城前停马于城北。
面摊处,两碗新下阳春面上桌,尉升拿筷时怔然。
“赵公子若是不能到,公子也并替他收下吧,应许过,两碗面,便碗都不能少。”
杨老爷子抽出筷子,码齐摆上碗沿。
“小本生意,本就为温饱,经不起战乱折腾,公子就收下这两碗面吧,呀,明日就要归乡去。”
天春二十五年腊月,新帝戴赫即位,立国号“长昭”。
同日,南山清戊寺钟声长鸣,阮泊文踏阶入寺而拜,俯身于住持身前,甘露洒过头顶。
至剃刀落下,发丝遂断。
“剃除须发,当愿众生,远离烦恼,究竟寂灭。”
偈语在耳,阮泊文诚心听颂,似见阮誉之停在身前。他垂首认错,认闭目塞听、无视百姓苦难、妄图堵住悠悠众口之错,认无情无义无德无仁、传道天下苍生却加重民间疾苦之错,认遏制民声、美化罪行,认自私自利、加害兄长之错。
可是好苦。段绪言嗅见他身上药味,余光又见他袖底遮掩血点,如被扼喉,嗓子干涩地吞咽着,只觉得发痛。
他感受到阮青洲忍咳,咽血时疼得身子微颤,疲累得呼吸渐重。
“青洲……”段绪言哑声,“很累吗?”
阮青洲轻笑,不答。
段绪言贴向他掌心:“若是很累,就等,起吧。”
毛,肉垫踩他额心,阮青洲伸手轻挪猫爪,再用布帕擦过他鬓角。
段绪言回府时已昏迷不醒,满头湿雪皆是阮青洲用帕替他擦干,连着身后沾血污、黏上皮肉布料,也需要极其小心地替他褪下。阮青洲右手难以使力,只能待周问和铁风上手,替他清理绽开皮肉。
如那时在南望般,血痕醒目狰狞,上过药后,段绪言趴躺于床榻,身上厚被又将压得伤口发疼,阮青洲便靠坐枕侧,手伸进被中替他将被面微微举高几寸,隔出些空隙,如此两日下来,未曾离开。
段绪言醒时不过是动动身,阮青洲便也睁目,骨头经他轻柔驱散,也抬臀挪步窝进两人之间,蹭着阮青洲右手躺下身去。
阵高热退下,汗仍挂在鬓边,阮青洲垂眸看着,替他拭去,却被牵住手掌轻压在枕侧。
热气升腾时迷双眼,尉升摸向腰间烟杆,指尖停半
发如罪根,丝丝坠地,阮泊文伏身眼望满地乌发,听住持停刀留下顶髻,再问:“汝今决志出家后,无悔退否?”
阮泊文阖眸静心,合掌拜下。
“决志出家,后无悔退。”
——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皇都战后重建,又近新年,街上张灯结彩,全无亡国之象。
指尖微动,阮青洲抚着他温度,笑起时双眼渐红。
“活下去吧,”阮青洲说,“生而不易。不要辜负薛老将军。”
窗外风吹雪动,阮青洲望进那片茫白,仿佛看见很远将来。
“等到春暖,在桃林,每年都会看到花开。你在北朔,也理当要有个很好未来。”
——
“对不起。”
段绪言挪额靠进阮青洲衣袍,手中自指尖抚进掌心,攥得更紧。
“青洲,对不起。”
沉默些时,阮青洲抽手自他眉头抚下,指腹渐将细汗抹去,停在颊边摩挲。
“生不逢时,如何怪你,”阮青洲轻声,“时不与,又如何怨你?”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