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时许,疏疏落落下几点雨。有风。比昨晚上是凉快得多。华氏寒暑表降低差不多十度。但是到九时以后,太阳光射散阴霾云气,像把火伞撑在半天,寒暑表水银柱依然升到八十度,人们便感得更不可耐热浪威胁。
拿着“引”字白纸帖吴府执事人们,身上是黑大布长褂,腰间扣着老大厚重又长又阔整段白布做成根腰带,在烈日底下穿梭似刚从大门口走到作为灵堂大客厅前,便又赶回到大门口再“引”进新来吊客——个个都累得满头大汗。十点半钟以前,这班八个人有时还能在大门口那班“鼓乐手”旁边木长凳上尖着屁股坐这二分钟,撩起腰间白布带来擦脸上汗,又用那“引”字白纸帖代替扇子,透口气,抱怨吴三老爷不肯多用几个人;可是到毒太阳直射头顶时候,吊客像潮水般涌到,大门口以及灵堂前两班鼓乐手不换气似吹着打着,这班“引”路执事人们便简直成为来来往往跑着机器,连抱怨吴三老爷念头也没有工夫去想,至多是偶然望望灵堂前伺候六个执事人,暗暗羡慕他们运气好。
汽车喇叭叫;笛子,唢呐,小班锣,混合着“哀乐”;当差们挤来挤去高呼着“某处倒茶,某处开汽水”叫声;发车饭钱处争吵;大门口巡捕暗探赶走闲杂人们吆喝;烟卷辣味,人身上汗臭:都结成片弥漫吴公馆各厅各室以及那个占地八九亩园子。
灵堂右首大餐室里,满满地挤着屋子人。环洞桥似架红木百宝橱,跨立在这又长又阔大餐室中部,把这屋子分隔为前后两部。后半部右首排窗,望出去就是园子图创立新理论体系。在哲学上,把实证论、庸俗唯物主义,紧靠着窗,有架高大木香花棚,将绿荫和浓香充满这半间房子;左首便是墙壁,却开着前后两道门,落后那道门外边是游廊,此时也摆着许多茶几椅子,也攒集着群吊客,在那里高谈阔论;“标金”,“大条银”,“花纱”,“几两几钱”声浪,震得人耳聋,中间更夹着当差们开汽水瓶嗤声音。但在游廊最左端,靠近着道门,却有位将近三十岁男子,身黄色军衣,长统马靴,左胸挂着三四块景泰蓝证章,独自坐在张摇椅里,慢慢地喝着汽水,时时把眼光射住身边那道门。这门现在关着,偶或闪开条缝,便有醉人脂粉香和细碎笑语声从缝里逃出来。
忽然这位军装男子放下汽水杯子站起来,马靴后跟上钢马刺碰出叮——声音,他作个立正姿势,迎着那道门里探出来个女人半身,就是个六十度鞠躬。
女人是吴少奶奶,冷不防来这个隆重敬礼,微微怔。但当这位军装男子再放直身体时候,吴少奶奶也已经恢复常态,微笑点着头说:
“呀,是雷参谋!几时来?——多谢,多谢!”
“哪里话,哪里话!本想明天来辞行,如今恰又碰上老太爷大事,是该当来送殓。听说老太爷是昨晚上去世,那,吴夫人,您定辛苦得很。”
雷参谋谦逊地笑着回答,眼睛却在打量吴少奶奶居丧素装:黑纱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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