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做?老实说有点儿害怕呢!今天早上想到债市变化太厉害,就觉得今后公债难做;现在知道中间还有圈套,那就简直不能做!况且此番败涂地,已周转不来,——
不过,慎庵,你呢?”
“是十年宦囊,尽付东流!昨天拿几件古玩到茶会上去,马马虎虎换千把块钱,这端阳节算是勉强还可以过去。算来你就不同。你有几千亩田,单就租米项,也很可观——”
何慎庵不得不煞住话头。因为冯云卿蓦地站起来又坐下去,瞪出两颗眼珠,呆呆地看着,白眼球上全是红丝,脸色变成死灰,嘴角肌肉忒忒地跳动个不住。何慎庵愕然张大嘴巴,伸手抓头皮。过会儿,冯云卿下死劲抬起手来在炕几上重拍下,从牙齿缝里迸出几句话语:
“租米?这年头儿谁敢下乡去收租米!不然,好好五进大厅房不住,倒来上海打公馆,成天提心吊胆怕绑匪?”
少十年。他忍不住叹口气,轻声说:
“昨天韩孟翔来追讨那笔钱,简直点办法也没有。想起来,老韩对朋友总算不错;那天们在银行公会吃中饭时候看见他,不是他劝们赶快补进?早听他话,这回就不至于失脚。哎,——慎庵,那天你也有点失于计算;你北洋派朋友不肯告诉你老实话——”
“总而言之,们都是该死;人家做成圈套,们去钻!亏你还说韩孟翔够朋友,够什朋友呀!他是赵伯韬喇叭,他们预先做成圈套,个大阴谋,全被打听出来!”
何慎庵冷笑着说,将手里香烟头用力掷在痰盂里,拿起茶杯来喝口。
“什?大阴谋?……难道打胜打败也是预定圈套?”
于是他歪身便躺下去,闭着眼睛只是喘气。
“乡下不太平,也知道些。然而,云卿,你就白便宜那些狗头?你很可以带人下乡去!”
沉默会儿以后,何慎庵这才慢吞吞地说,把他那亮纱瓜皮帽拿在手里仔细端相着,说句,就对那帽子上吹口气,
“岂敢!所以不是们运气坏,是们太老实!”
冯云卿眼珠往上翻,出身冷汗,那几茎月牙须又簌簌地抖。他不能不相信何慎庵话。他向来是惯叫农民来钻他圈套,真不料这回是演套“请君入瓮”把戏。慢慢地转过口气来,他用力捋着胡子,哭丧着脸说:
“那,那,半世辛苦,全是替他们做牛马!慎庵,你不知道几个钱,来得真不容易!为三亩五亩田进出,费口舌可不少呢!乡下人脾气是拖泥带水,又要借债,又舍不得田;要费许多周折,——要请他们上茶馆,开导他们,让他们明白只是将本求利,并非强抢他们田;——慎庵,不是霸道;譬如下乡讨租罢,自然不肯短收半升八合,可是并没带打手去呀,是用水磨工夫。这样攒积起几千亩田,不比你做过县官人弄钱是不费点力;你在亩捐上浮收些儿,在黑货上多抽些儿,你个月收入就抵上年……”
冯云卿顿下,猛吸几口香烟,正想再往下说,那边何慎庵赶快阻止他:
“这些旧话谈它干!目前要问:你还打算再做公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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