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稚把手举起来看,手背上几个小窝,生命线倒长,从虎口直到手腕,但是路杂纹无数。病房门上方小窗,透进彻夜不息灯光,照在她手上,手指肿胖,在黑暗中是肉白朵,像佛陀菩萨们肉嘟嘟拈花手。她来回变几个手势,试图回忆起“与愿印”和“无畏印”是怎结,她在画册上看过。许多影子在空中飘来飘去,像烟样,淡白色,有形体而易散
不是指望生出来之后,靠长相认爸爸嘛?真要长成海报上洋娃娃,线索不就断?
天稚卧床这大半个月里,小河办不少事。她在自己租小区楼上又租下间房。后面要请月嫂,说不定还得把母亲从老家接过来帮忙。她房子太小,住不下。婴儿床、婴儿澡盆、婴儿手推车这些大件,也得提前买好,趁现在手脚还灵便。她大学念经贸,算没白念。发现自己需要独自人应付这件事情,她第反应就是算下自己手头钱,以及未来三年内所有可能开销。她可没时间哭。
她当然也想过向男人求助,可她又不愿撒谎。跟任何个男人口咬定他就是孩子父亲都是危险,万生出来货不对版呢?三个人都不肯认这个孩子固然很糟糕,但更糟糕是,万三个人都愿意出面认这个孩子呢?那时她又该怎圆场?
大毛每天到病房点卯,他怕天稚营养不够,不让她吃医院饭。这天,他拿洗好保温饭盒回病房,对天稚说,刚在楼道里看到个人,好像你那个留学回来同学,佩佩。
天稚卧床卧出霉来,马上站起来,趿着拖鞋就往外走,被大毛拉住。说,你别去,她老公也在。
还怕她老公?又不是不认识。
不是,好像有点奇怪,看他们脸色不太对头,吵着架似。你别去,还是歇着吧。
天稚想想,又坐回床上,闷闷不乐地抓起枕头边本书,胡乱翻着,本《西尔斯怀孕百科》,粉红色封面,有本字典那厚,跟怀孕有关切都是粉红色,但这个厚度消解粉红营造温馨感。医院床单洗得勤,粉白相间宽条纹已经褪色,每周护士来拆换次,床单被套虽换,里头衬棉絮是不换。在褥子外面,先包上个次性无纺布罩子,然后再铺床单。护士动作娴熟,呼啦下。天稚眼尖,还是看见垫褥上影影绰绰摊血,脑中马上浮现出上个或者上上个病人躺在这张床上,刚做完手术,下身污糟,流血流脓样子,顿时浑身刺痒起来,千只虫子躲在皮肤毛孔里齐声窃笑。
现在每天三顿送饭已经够折腾,总不能连床褥都从家带吧?你别挠,越挠越痒。大毛表示很为难。
天稚想想也觉得没法,又去套上两条裤子,算是给屁股戴两层防毒面具。她得出院,再这躺下去,没病也要憋出病来,她常常白天穷极无聊就盹过去,夜里又半宿半宿地睁着眼睛。听病人咳嗽,隔壁病房抽水马桶吞咽:咕嘟,咕嘟,有时候突然呛口,然后又囫囵吞枣,轰隆隆咽下去。走廊上几个护士跑动起来,平底鞋急促碎步跑,移动床轮子骨碌碌滚着,有女人嘤嘤抽泣。这医院不知死过多少人,可能就死在这张床上,当然在这里出生人肯定更多,毕竟是妇幼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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