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已经画到最后阶段,快要完工。旦完工,就打算跟姐妹俩讨回欠条,就此别过。站在画前端详时候有点难以置信,这幅画完全不是以往风格,而通过它似乎实现某种创作上探索和传递。它让想起初到欧洲,在美术馆流连那些日子。欧洲古典主义油画,完美到让人狐疑关于绘画所有事情其实都早已做完,所谓艺术史,不过是部退步史,后人已经再也无法往这座大教堂上再添片瓦。但是,画画人偏不信邪,他们硬是
hinesisch?(那你说中文吗?)
说,Ja(是)。
WirstduimmernochChinesischsprechen,wenndunachDeutschlandgehst?(如果你到德国,还继续说中文吗?)
句子太长,彻底糊涂,盯着他嘴唇翕动,硬着头皮说,Ja(是)。
秃子愣下,突然嘎嘎嘎地笑起来,笑得不可自抑,改用英语对说,“Yousocrazy!AreyouPicasso?”他边笑,边在材料上,盖个通过章,对说,“OK!”
大哥把他手头画全数卖给台湾个女画廊主,凑钱给买飞机票,剩余两百美金,塞在口袋里,对说,三儿,钱不是问题,你去吧。你肯定会走得比更远。
母亲听说要走,托人捎信来,说,跑不动,你来看看吧。母亲后来被发配到偏远山村小学当民办教师,那个小学连同会计共只有两个老师,她什都得教,教语文,教体育,教音乐,教算术,没有农转非名额,“w.g”结束老久也调不回城。下汽车换牛车,下牛车还得走路,翻山越岭走好远,累死找到她。看见她时候愣下,她站在尘土飞扬操场上,已经是个老妇。嘴里含着个哨子在吹,手上提着大网袋篮球。母亲个子不高,篮球袋几乎拖到地上。在她身边有很多孩子,有高高大大,看起来已经十几岁,有些五六岁,还有看上去简直才刚刚学会走路,几头猪和狗也旁边拱着,似乎也在跟着出操,篮筐架子都倒。操场边上平房前,有个妇女正在巨大木墩菜板上剁菜,那菜不知道是剁给猪吃,还是剁给人吃。母亲说,哦,那是们学校校长。
来母亲很高兴,在她宿舍床底下纸箱里,摸出好几个苹果,把皮都削,非看着当场吃下去。“还是要去德国啊。”她反复说。给她讲签证前前后后经历,尤其说那个秃头签证官,她听着很认真,点儿也不笑。“到现在德语还不会说呢,有点担心去以后不适应。妈,德国到底啥样儿?”
她从近视镜后面直勾勾地看,像要把印进去,突然踮起脚尖,像小时候那样在后脑勺上撸把,说,其实也不知道。你去,寄照片来给看。过会儿,她又说,啊,想起来,你早点去,冬天之前就去,那里冬天屋子里头有暖气,比咱们这儿暖和。
这是母亲留给最高指示,于是,紧赶慢赶,抢在那年冬至到来之前,背着所有笔和颜料,飞向德国,飞向异乡和她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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