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再见面时,金泽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显得非常自信,这自信不知道是筹措来,还是修炼来,镶嵌于他贯自负气质中。有个下午,他在手机上主动对邱言说Hi,主动定吃饭地点时间。见面时又主动带起谈话节奏,适时开开玩笑,每个节奏,都好像演练过多次。那种类似“这个女孩子不简单”老派恭维话术,他积攒不少(他好适合去当司仪喔)。邱言并不真反感他新做派,十多年岁月,谁能保证谁没有变化呢?
金泽眉间痣没有。十八岁时他很臭美,直嫌弃那颗痣,现在不见,就像从来没有过。这有什呢?邱言也打掉唇毛,因为金泽曾对她说,你怎有胡
与朱丽叶。金泽虽然不是社里最帅,却直都是男主演。最后,就像很多青春剧里写,男主演和女主演日久生情。不过并不是周树人那部戏,那部戏里,邱言女扮男装演闰土。听中文系导师说,邱言演得蛮好。很多年后研讨会上,导师还会到处跟人提起:“这位邱老师很厉害!她小时候演过闰土!特别像。”闰土不是男吗?底下人会这说,很快又世故地改口说,邱老师真厉害呀!
“结婚吗?”金泽问。邱言摇摇头。
“你还演戏吗?”邱言问。
“哈哈哈。你是说生活里吗?谁上班不是在演戏啊?”他笑得很“社会”,而且是那种公众号最喜欢在大中午放送职场丧气漫画式,“当时不知道,你在那年轻时候就带去学这重要生存技能,就是演技。”
也许他以为自己在表现幽默吧,邱言心想,就……稍微有点陌生。
“邱言,见到你真很高兴。刚才那刹那你知道想起什?想到第次关注到你,是音乐审美课讲《梁祝》,老师问你有什看法,你说,如果是祝英台,就嫁给马文才,他们为什要起死呢?当时就想,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不简单”又如何呢?他还不是追逐别人而去。那个在日本女孩就是女主演吗?他在高兴什呢?客气话说得那诚恳,会像个对岁月充满歉意老人家。金泽找邱言摊牌爱上别人时候坦坦荡荡,说:“不是人,但不想骗你。”倒是挺简单。这分手,反而帮助邱言把书安静念下去。剧社后来也解散。
“行李来!”这时有人喊道。
他们俩在出口礼貌道别。分别以后,邱言在出租车上发现,金泽从不使用朋友圈。
金泽像个古典时代恋人,消失又出现。没有被现代媒体污染过。也可能没有那浪漫,只是时间将他们分开得太远,在许多现代媒体平台,他们还来不及互相连接就已经被更新技术折叠。在被痕迹定义新时代,他们甚至找不到个古典方式建立追忆:不知道他打什游戏,不知道他日行多少步,不知道他偷不偷能量、种不种树、支付宝年消费排第几、年出国旅行几次、平均去剧院又几点几次。世界上有那多重叠聊天群,每天要生产出那多垃圾话,他们俩却不在任何群里。才十年不见,他们已没有任何共同体,虚拟也没有。没有任何凝聚渴望,他们对彼此无所知。飞速折叠里,根本不会有他们相爱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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