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下雪,到黄昏就脏。车站广场雪像洗洁精泡沫堆在黑锅边上,大部分粘在人们为过年回家穿好皮鞋鞋底上,进售票厅、进站大厅候车室。热腾腾候车室里,有千个人、三千包行李和个詹立立。
离发车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人们就自觉从铁椅子上起身,排在进站闸口后面,像长跑运动员等在起跑线后面。隔着六七个人,前面有个小女孩围着她妈腿转磨,头戴格格式小牌楼发卡,黑漆漆旗头板子,中间朵大粉绸子牡丹花,两边两条红穗子。今年最火剧是《还珠格格》,火车站纪念品店拿还珠格格发卡当特产卖,满架大牡丹,小女孩看见就走不动道。再疼钱爹妈也不会在年根底下疼钱,孩子们缠闹来个小牌楼,顶上,立刻小心翼翼用脚心找路,仿佛踩上透明花盆底,只欠个皇阿玛来认领。詹立立身边行李箱里,也有个模样格格发卡,给老家表妹买。
她往身边拽拽箱子,把手里提包搁在箱子上。提包死沉死沉,手指尖都勒白。包不是她,是她同学孙家宝,她自告奋勇拎着,让孙家宝腾出两手吃东西。孙家宝手拿薯条,手拿汉堡,边吃边说,重吧?没事,你放地上呗,那包里有个桃罐头,坐火车就爱吃个罐头。立立说,没事没事,也没多重。
她跟孙家宝原本不熟,同院不同班,老乡也不是老乡,几个班起上大课,听点名听多,知道有这个人,上学期坐过次前后排,传表格传材料,相视笑,顶多是这样。那怎突然熟到并肩站着候车呢?就因为坐火车。快过年,全城外地打工人、外地学生都要买票回家。个月前,女班长挨屋发火车票,立立端着盆洗漱回来,接票看“无座”两字,屁股在床沿坐下,盆湿漉漉地搁在枕头上。二十个小时车程,没有座位,怎熬?班长坐到她身边,说,瞧你这运气,班里数你路远,还就你是站票,你咋就不多勾个备选呢?硬座没有,卧铺肯定有噻!
她摇头,说,卧铺……贵嘛。
学校发订票表格,最后格是备选:无座、硬座、硬卧、软卧。如果同意备选张硬卧,就有多花几百块钱危险,她只勾无座。学生火车票本来打五折,但卧铺学生票,只能减掉硬座半价钱数,像种官方提醒:花着爸妈血汗钱,还想躺回家,是不是太奢侈?
车票搁在她大腿上,肉粉色,像豁开个方方正正、露着嫩肉伤口。班长叹气,说,咱班男生有人认识“黄牛”,喊他们帮你弄张卧铺吧?立立又摇头。班长简直要生气,你心疼那点钱干子噻?你说你……
过夜火车,即使坐硬座都很煎熬。硬座硬,是个很妙定语,不是座位硬,是人硬,不用多,坐上几个小时,腰板、膝盖、腿脚,就僵硬得跟棍棒似。无座跟硬座个价钱。硬卧比它们贵百五十二块钱,那夜她屁股归属,值不值百五十二块钱?
值不值得,她说不算,因为钱是爸妈给。叫起来是爸妈,实际是叔婶。爸妈给她说过次:你也可以叫“那边”爸妈,但即使那时她才小学二年级,也懂得这种“可以”其实是“不可以”。她直坚持叫“那边”大伯和大伯娘。前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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