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好像不是喊人,是跟身边朋友说话,但人总是对自己名字特别敏感。两人都转过身,几步开外站着个中年妇人,四五十岁模样,穿着水泥灰色西服上衣,同色西服裤子,里面是白衬衣,小小个脸盘严严实实化着妆,烫过头发云似簇着,眉毛涂成灰咖色,上下睫毛都涂睫毛膏,眼睛很大,抹橙红唇膏嘴因为醒目,也显大,个瘦脸就像是小碟子装过多果子。她是那种窄肩小胯南方女人身条,那种身材年轻时玲珑悦目,穿衣服也容易穿出俏来,旦老,脂肪枯竭,就显得干瘪可怜——脂肪并不永远是敌人,胖女人会在长跑后半截报复回来。那妇人身
热咖啡服下,那人脸上恢复人色。巫童说,你没怎练过吧?这样太危险,真,跑步很容易死人,每年马拉松都会有人猝死,平均五万参赛者里就有人死亡。
那人说,是跟人打赌……其实练个多月,水平没这差,坏在今早不该喝豆浆。
他们交换名字。他说,你名字真有意思,女巫巫,这姓少见。巫童说,你名字才有意思,马进扇门,什门?
马闯说,窄门。
是这句答话,让巫童愿意跟他交换微信。第二次见面,马闯带来双新跑鞋,胭脂粉和灰紫拼色,鞋帮上缝着珊瑚色对钩,不像鞋,像花色礼品纸包裹个东西。巫童端着鞋,手势好像端个古董盘子。她假装欣赏阵,说赞美,又说感谢。她不爱花哨东西,但她喜欢这上面看得出心思。
他说,号是估,你试试,不合适去换。
巫童伸手到鞋膛里,把填空报纸团拿出来,那报纸异常沉重,还硬硬。打开,里面是个水晶球,球里封着朵玫瑰花。他莞尔笑,水晶球,送给女巫。
第四层总是卖中老年服饰,再往上,五层六层都是吃饭看电影地方。中老年这层,不知怎回事,总有点萧条。大多数模特就个腔子,没头没胳膊,底下根稻草人似铁杆。好不容易有几个带四肢,摆姿势又僵得像广告里表演骨质疏松老人。衣裤颜色律沉甸甸,浓得透不过气,紫是大牡丹花紫,是高锰酸钾溶液紫,粉是加深再加深桃花粉,是那种老式被罩窗帘笨粉。还有黑底子上塞满当当红花图案,像身黑米红枣粥。衣服设计也敷衍得很,几乎等于没设计,衣裤律没腰没臀,没男没女,上衣胯骨处缝两个四方大口袋,怕人不注意,还在口袋标上菱形绣花。又为显得隆重,显得有身份,镶假毛领子,假碎钻拼出大花大朵大凤凰,缝在肩上、手肘上、胸口和腰间。
巫童每次走过商场里这层,都觉得难受。衣服架子上密密溜,露出肩头袖子细条,规规矩矩,挤着挨着,像排队买大米白面人,面目模糊。为什把中老年人隔绝在美感之外?他们不能穿点好看衣服吗?
她惦记困在珠峰上人,书里故事读到半放下,就像人物暂停原地不动,雪花和狂风都悬在半空,等着她。她很想赶快下去,买完袜子就回,可电梯在很远地方。很多商场故意把上行电梯和下行电梯放得远远,逼人把这层走遍。走到半,听个人说:巫童?……您是巫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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