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早在法学院读书第年,甚至是第堂课,她就隐隐感到自己做出错误人生选择。教LegalReasoning老师发下个case,建议40分钟内看完。她打开看两眼黑——足足68页!
大感觉是苦海无涯。排山倒海阅读量,令人窒息功课压力,伴随着人际交往难题,令她感觉自己正走在悬崖边上,眼看就要掉下去,却没有人可以拉她把。第二年开始习惯悬崖上生活,渐渐找到适合自己学习方法,但同时也确认自己缺乏成为出庭律师才能,没法如曾经憧憬过港剧律师那样,在法庭上慷慨陈词伸张正义。她不敢承认自己对法律丧失兴趣,因为英国学费昂贵,父母供她读书已相当吃力,这条路走到半回不头。她从悬崖上下来,又发现自己置身于条拥挤赛道,被前仆后继人群裹挟着推向前方,浑浑噩噩又马不停蹄地写essay、做tutorial、申请vacscheme和trainingcontract……当她终于拿到家“魔术圈”顶级律所offer时,辛苦得到回报欣慰、光明“钱途”所唤起虚荣心与失去退路怅惘混杂交织,令她不知该欢呼庆祝还是痛哭场。
工作以后,她被埋进山样高文件堆里,有时连续两个月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身为家顶尖跨国律所并购律师,她却觉得自己更像是流水线上名装配工,丝不苟地干着不需要任何想象力和创造力活儿,并购交易荣光与成就感统统与她无关——谈着几十亿英镑交易,转身就进地铁,加班时甚至没法回家洗个澡,男同事直接把睡袋铺在办公室里……更何况——很多人都不知道——大部分并购其实都是失败。
渐渐地,她甚至忘自己当初为什决定学法律,忘为什会“选择”做并购律师,忘自己是否还有重新选择自由。她穿着黑色西装和长大衣,每天在同时间走进地铁站里,然后在文件、咖啡和电脑屏幕之间机械地忙碌着,在看
调侃他,“完全是磨炼出来吧?”
Alex不置可否地牵牵嘴角,说他客户倒也不都是中国人。“好啦,”他对她粲然笑,“说说你自己吧——还在做律师?”
“现在做公司法务。”
他问她二者有何不同。她解释说公司法务是甲方思维、成本中心,律所律师是乙方思维收入中心,但本质上也差不多,都是干牛活儿。
他睁大眼睛:“牛?”
在伦敦工作时,她同事们总是自嘲为“牛群”,因为他们不得不像牛样反复地咀嚼那些冗长枯燥法律文件,再把半消化吐出来重新咀嚼。她给他讲述个加长版简历,但讲到半自己也已觉索然无味,声音不由得渐渐消沉。坐在清迈咖啡店里给别十年故人讲合同审查和风险控制,既无聊又不合时宜,就像跑到月球背面去打高尔夫球。
“其实还记得,”Alex低着头,不断用吸管搅拌咖啡里冰块,“十年前你就说过不喜欢你工作……”
“是吗?”
他小心地看她眼,“记得很清楚。”
“可能是吧,”她木然地说,“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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