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首又首毛主席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
几个朋友,都已被送去插队,现在轮到,竟没有人来送。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开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机关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虽孤身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野狼似在城里转悠年多,终于决定还是走吧。此去地方按月有二十几元工资,便很向往,争要去,居然就批。因为所去之地与别国相邻,斗争之中除阶级,尚有国际,出身孬些,组织上不太放心。争得这个信任和权利,欢喜是不用说,更重要是,每月二十几元,个人如何用得完?只是没人来送,就有些不耐烦,于是先钻进车厢,想找个地方坐下,任凭站台上千万人话别。
车厢里靠站台面窗子已经挤满各校知青,都探出身去说笑哭泣。另面窗子朝南,冬日阳光斜射进来,冷清清地照在北边儿众多屁股上。两边儿行李架上塞满东西。走动着找座位号,却发现还有个精瘦学生孤坐着,手拢在袖管儿里,隔窗望着车站南边儿空车皮。
座位恰与他在个格儿里,是斜对面儿,于是就坐下,也把手拢在袖里。那个学生瞄下,眼里突然放出光来,问:“下棋吗?”倒吓跳,急忙摆手说:“不会!”他不相信地看着说:“这细长手指头,就是个捏棋子儿,你肯定会。来盘吧,带着家伙呢。”说着就抬身从窗钩上取下书包,往里掏着。说:“只会马走日,象走田。你没人送吗?”他已把棋盘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塑料棋盘却搁不下,他想想,就横摆,说:“不碍事,样下。来来来,你先走。”笑起来,说:“你没人送吗?这乱,下什棋?”他边码好最后个棋子,边说:“他妈要谁送?去是有饭吃地方,闹得这哭哭啼啼。来,你先走。”奇怪,可还是拈起炮,往当头上移。棋还没移到,他马却“啪”声跳好,比还快。就故意将炮移过当头地方停下。他很快地看眼下巴,说:“你还说不会?这炮二平六开局,在郑州遇见个名手,就是这走,险些输给他。炮二平五当头炮,是老开局,可有气势,而且是最稳。嗯?你走。”倒不知怎走,手在棋盘上游移着。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整个棋盘,又把手在袖里拢起来。
就在这时,车厢乱起来。好多人拥进来,隔着玻璃往外招手。就站起身,也隔着玻璃往北看月台上。月台上人都拥到车厢前,都在叫,乱成片。车身忽地动,人群“嗡”下,哭声四起。背被谁捅下,回头看,他手护着棋盘,说:“没你这下棋,走哇!”实在没心思下棋,而且心里有些酸,就硬硬地说:“不下。这是什时候!”他很惊愕地看着,忽然像明白,身子软下去,不再说话。
车开会儿,车厢开始平静下来。有水送过来,大家就掏出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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