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脸都跟红高粱个颜色。海棠坐在炕沿上,只出生不久小羊羔从柜子底下战战兢兢爬出来,海棠惊奇地说,这是小狗吧?不怪海棠认错,这只羊羔太像小狗。身上底色是白,却有黑棕花斑点,还没长犄角,张俊秀小脸毛茸茸,可不就是小狗。海棠这个笑话,被渲染给很多伙伴听,大家都乐得前仰后合。要说这有什可笑呢。许多年以后,女儿跟出门看见头牛,女儿说,这是大猪吧!都没有这好笑。那种好笑点都不带嘲讽或蔑视,相反,带种羡慕和景仰。瞧,海棠不认识羊,人家连羊都不认识。这说明什,说明人家生活底子跟们不样,人家是城市来!
天知道,给这切打掩埋。海棠不是不认识羊,只是没认出家这只。只要是山区,最不缺就是羊,因为那里有天然牧场。
海棠不认识羊,成她身上鲜明特征。再加上她说话声音就像小羊羔,更让喜欢得不得。上厕所都要带着她,她实在是太有趣、太迷人!把所有私藏与她分享:没头没尾书(后来才知道是《青春之歌》,算禁书),灯芯绒布包,红油漆羊骨,几块视若珍宝手绢……海棠妹妹如果提出想要什,会毫不犹豫送给她,包括件新做花格褂子都舍得。但海棠妹妹什要求也没提出,她仔细地替把东西收好,放到橱子里。母亲正在做饭,喊去后院拿把柴禾。别多拿,再有把就够。应声,拉着海棠妹妹起去。所谓柴垛,早就夷为平地。只剩下些碎柴草节,两寸长。海棠妹妹看着把柴草节装到只粪筐里,惊异地说,这能烧?这能做熟饭?说,们直就烧这个啊!海棠说,们直以为大爷家日子就像天堂样,没想到烧柴都这困难。说,们烧柴直困难哪。这些柴还是们捡来,要跑十里八里路呢。在饭桌上,海棠对李海叔叔说,爸,大爷家里没柴烧,你应该给他们拉些煤来。海棠直视着叔叔眼睛,说起话来像大人样。叔叔说,要说松山矿啥都缺,就不缺煤。新出种大同块比山西煤好烧。海棠说,那就赶紧拉车来吧。叔叔说,好,等回去就操办。看见爸妈兴奋地彼此看眼,则崇敬地看着海棠,小丫头人不大,说起话来却丁是丁卯是卯。
过不久,卡车大同块就轰隆轰隆拉来。叔叔说,他几个徒弟挑晚上,保证里面块石头也没有。母亲张罗做饭,叔叔说来不及,他和司机都是偷着出来,得赶紧回去。两个人连口水都没喝,又把卡车轰隆轰隆开走。这个晚上,家没完没地有人串门子,他们都是来参观。煤堆在家院子里,真跟座山差不多。有人问父亲这车煤有多少,需要多少钱,既然李海在煤矿工作,应该能便宜不少吧?别人无论问什,父亲都脸幸福地摇头说不知道。其实连都知道这车煤是五吨,不知道为什父亲要刻意隐瞒。许多年以后,终于明白这里边机巧。问母亲李海叔叔是不是送给咱车煤,母亲说,他送?那车煤共二百块钱,李海要走二百二,他说要给司机二十块好处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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