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眼球在眼皮底下突然骨碌下,随之便有滴泪水挤出眼角。父亲眼泪让心疼,把脸贴在父亲脸上,痛哭失声。母亲从另个房间抱着寿衣赶过来,把把拉开。刚好,父亲嘴里扑出最后口气。
事后母亲说,人最后口气扑到谁脸上,谁辈子都是霉运。
父亲葬礼简朴简单。村里那时都讲究要“吹”儿,唱《大出殡》,穿白戴白。们却只是块黑纱送别父亲。绝口不提跟父亲之间最后对话,这是们两个人之间秘密。没人想起通知叔叔,那时离叔叔最后次出现在家,已经过去五年。
偷偷对老天说,父亲这辈子以助人为乐,还不只是资助叔叔家。无论谁家有困难,只要求到他头上,他都会尽心竭力。村里那样多人家,没有哪家房子父亲没搁过手。父亲是瓦工,还是木匠。
如果老天有眼,就降场雪送送他吧。
亲没有因为钱挨过“瘪”。
父亲言外之意是,他百年以后,母亲也不要受穷。
每次听到这种话,都很不以为然。不耐烦地说:“养儿养女是干啥用,不是还有们!”
说这话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应该是在李海叔叔出现之后事。那时孩子小,父母直住在家。有天,父亲出去剃光头,回来摇头晃脑对说,他要去窑地给人家做帮工。说好,个月给八百。
听就急。说您没跟人家说得过脑溢血吧?没跟人家说因为干活摔断过条腿吧?没跟人家说腿里还有三根钉子吧?把父亲狠狠闹顿,总算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父亲孩子样地垂着头坐在沙发里,脸闷闷不乐。母亲狠狠白他眼,说:“你说话他还能听耳朵。若是说,他早夹着铺盖卷跑。”
从火化场回来,天空忽然飘起鹅毛大雪。雪花稀疏单薄,却花朵盛大,在空中且行且舞,像在进行某种仪式样。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贪婪地看着远处旷野。灰白天际,麦苗蛰伏在冻土里,大雪于它是种温暖。可相信,大雪就是为父亲降落,因为在送行路上,直在祷告,老天定是听见来自心底声音。
去往墓地路上,六岁女儿直紧紧牵着手。问:“你知道什叫死亡?”
女儿干脆地说:“知道,死亡就是埋坟。”
倒退几年,父母看眼神是悲伤。他们从不抱怨,但心底些想法,会
说:“人都七十多,还能跑到天上去?”
换来父亲脸苦笑,那脸苦笑里埋藏着很深寂寞。
是正在上班时被人通知父亲病危。打辆出租赶回家,同族二娘正往外迈门槛,见摆手说,二姑娘快进去看看吧,抬头纹都开。
问二娘干啥去。二娘说,招呼人,给你爸穿衣服。
父亲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分明已经是弥留。重点看他额头,那些皱纹果然平展,变成道道白印子,脸上虚虚地浮着层汗水,那汗水却是冰凉。父亲闭着眼,呼吸若有若无。附在他耳边说:“爸,回来,你听得见?”父亲全无反应。怔片刻,又俯下身去,说:“爸,们要通知李海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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