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记得们。
他们沿着堤坝溜达圈,所到之处,野草乱生,原先小溪里积满淤泥,枯朽树木倒在路上,无人挪到边。建筑物倒是都在,鸡圈、旧式茅房、猪笼,所有房子上都挂着锁,即使窗玻璃早已稀巴烂,能同时钻进去两个人,锁也锈得糊在起。每户人家都曾经人丁兴旺,那些磨得圆滑门槛曾经每天有人进进出出,那些窗玻璃上或者有窗花,或者有残留“囍”字。过去这里有人结婚,有人过大寿,有人死亡,如今这些都不存在,这些形态各异锁像个个无声宣言,宣布此处已经是不适之地。走到老赵家门时,大家停下来。可是老赵本人似乎花更久时间才认出
命,还要看儿子媳妇脸色,靠他们轮换着养活。如果命运公平点儿,现在局面就是相反,因为有几个钱,儿孙们会来巴结……他长长地叹息,叹命运不济,叹时运不佳,叹儿孙不孝,叹老无所依。
如果再这样下去,要不多久就会旧疾复发,头个死掉。他以大量虚词和叹息来增加命运悲惨,副深受迫害、无力反抗样子。
来大望洲近半个月,回想起来比生还要漫长。那天傍晚,孙老善听到个声音,那个声音既像人又不像人声音,像小时候听到来村上鹅毛换麦芽糖叫唤声,又像是哪个妇女在唤鸡回笼,或者是浪头打在石头上。
更像是谁在哭。
谁哭?他问。
谁在哭?老赵问。
谁哭啦?钱老师也问。
他们下楼去找老李,她并没有哭,她在看照片。厚厚摞摊在她腿上,她把照片放进枕头底下,她说她也听到什,还以为是他们中间哪个又有什地方不舒服。
四个人站在客厅中央,你看着,看着你,好像要把什真相狠狠地看出来。恐惧清晰地挤进这个房间,在他们额头、眉心、嘴角和鼻翼处乱窜,几乎肉眼可见。他们静静地等会儿,等着这种恐惧感觉悄悄地消散,因为恐惧帮不任何忙,只会让他们更六神无主,更烦躁不安。他们心里都盘亘着座大山,那就是钱问题、米问题,归根到底,是怎样活下去问题。没有蚊香,可以忍;没有干净水,可以忍;真,这是帮吃过苦、吃苦能力还在农村人,但是没有降压药、降糖药和速效救心丸,以及没有米——这是生死攸关事,火烧眉毛,不能假装不存在。
所有人心事重重,已经没有人再用手机碰运气——昨天他们想到阿迪,阿迪生在江上渔船里,他父亲是船夫。阿迪比孙老善还年长两岁,生未婚,开始生活在船上,打鱼为生,后来船烂,搁浅在沙滩上,他挪到堤坝上搭棚子。他也算和这几个人起长大,看着这几个人结婚生子,以及他们儿女长大成人,各奔东西。阿迪长年只穿着件汗衫,冬天下雪天外面再套个露出棉絮冬衣,却几乎不生病。他终日无所事事,因为没分到地,冬天晒太阳,捕点小鱼,坐在狭小船舱里喝酒,夏天则铺条千疮百孔凉席。从来没有人通知他,但他几乎不缺席大望洲任何婚丧嫁娶,他讨要碗肥肉,小杯白酒,心肠好还会再给碗海带汤、蛋花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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