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里老住户,原先有大半都在附近工厂里上班。到于晓红考上师大外语系那年,往外搬已经明显比往里搬人更多。们楼顶上加那层,原先是某家单位得到房管所默许,想出笔小钱给职工改善住房待遇。这层刚刚加上,楼下三层住户就天天跑到房管所抗议——房子结构动,底下越发潮湿难耐,找谁去要补偿?这个架势吓得那家单位只好往回缩,房管所也不表态,于是这层就直空关着,莫名其妙地成这栋楼公共空间。在尚未粉刷过水泥空房子里说话,有空落落回声,适合小孩子捉迷藏,也适合大人处理某些不适合在其他地方处理事情。
这样房子似乎有套神秘情报系统,所以于晓红妈妈前脚进来串门,三楼窦家阿婆就打发外孙女下来。“你外婆有话讲?”晓红妈眉毛挑,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跟着上楼。
她这去,妈便坐立不安,时弄不清她是在担忧,还是在兴奋。她逼着上去看三回,前两次
法样停满车。桑塔纳都排不上号。见过辆这长,”他双臂平举,指尖努力往远处拉伸,“就跟吃喜酒似。老板和老板女朋友,都来吃蛇羹。这条马路,家家都养着几缸蛇。”他手指顺势划过去,凌空罩住整条街。
于晓红像蛇样嘴里发出咝咝声音。“没事儿,”手垂下来去握她,这回她躲开,“条也逃不出来。你看那些大老板,个个都横着走,有人怕吗?”
那个晚上终结于街口小吃店。只有那家店在卖买得起盐水花生、油煎带鱼、金瓜丝海蜇、生煎和啤酒。于晓红似乎故意没有擦干脸上泪痕,眼睛里保持着刚刚看完法国电影之后那种动人湿润。在小吃店油腻灯光下,这种湿润变成层轻雾,使得跟她距离既格外亲近,又十分遥远。
开始唱歌,没头没尾,副歌连着副歌,唱到筷子飞出去两回,给他根根捡回来。他喜欢唱广东歌,从来没有唱准过,却好像要把每个字都咬出牙齿印来。才起个头,于晓红就嚷起来:“这明明是首美国歌,英文,RightHereWaiting……你唱这叫什呀?”
两瓶啤酒下肚,也顾不上看于晓红脸色。他扯开嗓门嚷嚷:“英文就不起吗?读个高中就不起吗?就算真考上外语系也……也就那回事儿吧。‘在此等候’,这几个字儿点儿腔调都没有。你听听钟镇涛是怎唱——”
他把粤语字个个翻成普通话,硬邦邦地砸在桌面上:“秋色信内藏,凭红叶暗示,常期望春天早些飘至。”
听懂吗,于晓红?凭红叶暗示,凭,红叶,暗示。听懂吗——你?
于晓红还在嘟嘟囔囔地说香港人就会抄日本人抄美国人自己什都没有,拽拽她衣角。她抬头撞见瞪大眼睛里布满血丝,只好把剩下话全吞回去。
想起香港姨婆第次出现在窦家时,于晓红过来探头张望;想起她那时跟闲聊,说楼上这家子,大概再过两天就出远门去,再也不回来。想起她说着说着就走神,好像自己也跟着去。突然间,觉得强词夺理,也还是有点儿道理。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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