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壹章（1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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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全家搬离前夜，想不到小阿姨拎半篮水红菱，忽然上门，见房内大乱，姐姐姐夫，闷声整理行李，深受刺激，当场与抄家人员大吵大闹，杀千刀跳黄浦，样样全来。阿宝娘哀求不止。值班监督人员，初以为小阿姨是保姆，最后认定神经病，明天就搬场，也就无心恋战。小阿姨揩眼泪，摸摸阿宝肩胛说，阿宝，小阿姨来，不要怕。第二日早，小阿姨跟阿宝全家，爬上卡车，迁往沪西曹杨工人新村。阿宝朝蓓蒂，阿婆挥手。蝉鸣不止，附近尼古拉斯东正小教堂，洋葱头高高低低，阿宝记得蓓蒂讲过，上海每隔几条马路，就有教堂，上海呢，就是淮海路，复兴路。但卡车路朝北开，经过无数低矮苍黑民房，经过苏州河，烟囱高矗人云，路人黑瘦，到中山北路，香料厂气味冲鼻，氧化铁颜料厂红尘滚滚，大片农田，农舍，杨柳，黄瓜棚，番茄田，种芦粟毛豆田，凌乱掘开坟墓，这全部算上海。最后，看见片整齐房子，曹杨新村到。

此种房型，上海人称“两万户”，大名鼎鼎，五十年代苏联专家设计，沪东沪西建造约两万问，两层砖木结构，洋瓦，木窗木门，楼上杉木地板，楼下水门汀地坪，内墙泥草打底，罩薄薄层纸筋灰。每个门牌十户人家，五上五下，五户合用个灶间，两个马桶座位。对于苏州河旁边泥泞“滚地龙”，“潭子湾”油毛毡棚户赤贫阶级，“两万户”遮风挡雨，人间天堂。阿宝家新地址为底楼４室，十五平方小间，与！”，２，３，５室共用走廊，窗外野草蔓生，室内灰尘蜘蛛网。家人搬进箱笼，阿宝爸爸先捡块砖头，到大门旁边敲钉子，挂块硬板纸“认罪书”，上面贴脱帽近照，全文工楷，起头是领袖语录，凡是反动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下文是，认罪人何年何月脱离上海，混迹解放区，何年何月脱离解放区，混迹上海，心甘情愿做反动报纸编辑记者，破坏g,m，解放后死不认账，罪该万死。居委会干部全体到场，其中个女干部拿出认罪书副本，宣布说，工人阶级生活区，户反g,m搬进来，对全体居民同志，是重大考验，大家要振作起来，行动起来，行使g,m权利，监督认罪人，早夜扫地次，！”６号门口扫到！”８号，认罪人要保持认罪书整洁，每早七点挂，十八点收。阿宝爸爸遵命。干部看看工作手册说，新社会到现在，还有大小老婆。阿宝爸爸指小阿姨说，是内人妹妹，帮忙搬场。女干部拿出钢笔，记到工作手册里，声不响。４室门窗前，立满男女看客，窗台上坐三个小囡，切尽收眼底。阿宝家四人，睽睽之下布置房问，大床小床，五斗橱摆定。２室阿姨讲苏北上海话说，妹妹，你家里，最要紧东西，忘记掉。阿宝娘不响。２室阿姨说，煤球炉子。阿宝娘惊讶说，此地用煤炉。２室阿姨说，嗯哪，洋风炉子，也可以滴，才刚，件件看你家家当，没得煤球炉子，也没得火油瓶子。阿宝娘愁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