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男装打扮,掩去海市大半丽色,乍见她改换豆蔻少女装扮,纵然襟歪带斜,神情惊疑不定,那种不自知鲜妍容华竟慑人心魄。少年时候,他自己眼瞳,怕也是这样清澈,自乌黑皎白里直透出钢蓝色来吧?“义父……”海市轻声唤道。
方诸眼里,道神光暗下来,暗至混沌无光,如太初鸿蒙撕不开斩不断浓稠窅黑。岁月于别处都犹为宽宥于他,三十六岁男子,容貌身姿均只得二十七八模样,惟独那双眼睛,是再也回不去。倒也并不溷浊,只是目光总隔膜什,再难有那样剔透无伪。当年清俊少年将军,只像是百年梦,是别人。海市这声,将他自恍惚中唤醒过来。
“你到底是长大
个人,而是附生于帝旭身边妖物。
禁门守卫接过海市递出门敕,见那门敕上篆刻“霁”字,登时面露惊骇神色,将门敕双手奉还。
海市冷冷俯瞰那守卫,也不开声,只管拨马向霁风馆中疾驰而去,守卫亦不敢多言。
纵有特权,霁风馆人亦少骑马出入禁城,使用夜间自开垂华门恩典更是罕有,海市在霁风馆住十年,多是义父与濯缨带她翻墙出入禁城。然而她也清楚知道,霁风馆人,从来是有权入宫不下马。
她房间依然照旧时摆设,与般贵族少年男子无异,只是那黄花梨木床上,端端整整搁个湖绿绸缎包袱。海市解包袱,摊开内里衣物,看之下,却拧起眉,露出稍许为难神色。衣裳倒是绝美,凉滑青绿鲛绡如碧波裁成,其上就势缀有点点白鸥,领沿腰间繁复白藻纹,均是手绣,状极工巧。夏季衣物本来不尚刺绣,多取印花织染之术,惟恐绣纹厚重,使穿者溽热不适,衣物重垂。若针脚稀薄,袖裾固然飘逸,却又失刺绣本身番浮凸玲珑好处。这衣裳绣工却不寻常,针脚细密,绝无堆叠板结,绣工巧如天孙,更因使新缫原色桑蚕丝挑绣,光泽润滑,自然有浮凸之感,触手却依然如清风流泻,不滞不涩。好个柘榴姑娘,看这衣裳手工,即便是在禁中织造坊内也是等,想见其人,该是何等灵秀剔透。
海市将那衣衫左披右裹,总觉得多有不妥,终于丧气地坐回床上。自六岁起改扮男装,不可令人贴身服侍,已不知晓襦、裙要怎样穿着。回想着宫人衣装模样,勉强穿好,伸开双手低头看看,又急忙站起身,跑到桌前去,倒杯新茶,想想,又将那杯茶倾入官窑茶托里,俯过脸去照出影子来——她房中历来没有镜子。照之下,又叹声。既是穿襦、裙,头发也再不能如男子般绾在幞巾内。海市干脆拆散发鬏,两手胡乱梳理瀑长发。
门上响起轻叩。海市方才已摒退所有下人,心内想着定是濯缨偷空回来,面露喜色,胡乱撩起曳地裙裾奔去开门。
海市屋子正迎着馆内霜平湖,开着半湖新荷。门扉开,好风长驱直入,扑灭烛火。月光有如银浆泼洒进来,将人从顶心洗至足踵。海市自觉得四下顷刻里静,蛩音噪噪切切似时都消灭。
笑影凝在她麦金色面孔上,风鼓衣袂,满头青丝不绾不束,直欲飘飞起来。
门外人约莫也吃小小惊,面容震动,嘴角刀痕抿成道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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