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厚爱，学生愧不敢当。能得陛下日夜指点书法之道，本是妙事……”
宁缺揖手恭谨行礼，偷看
眼陛下脸色，说道：“学生老实讲，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谁不愿意？只是学生刚刚进入二层楼，还未曾见过院长，实在是不便……”
“朕只是随意说说，何需如此认真。”皇帝陛下微微笑说道：“你这话里有诸多不实不尽之语，朕也懒怠说你，只是出人头地这种事情……朝小树为什
就不愿意？”
宁缺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皇帝忽然看着他问道：“朝老二现在去哪里，你可知道？”
“其实朕不愿意住在皇城之中。”
站在栏畔，大唐皇帝李仲易抬手遥指北方远处那道黑青色
城墙，感慨说道：“出城不过十余里地，便到大明宫，那里青山密林滤风便凉，夏天若在那里要凉快许多，而且不用在朝堂上听着那些大臣们吵来吵去，没有人会天天烦你，也要轻松许多。”
先前用罢晚膳，皇帝带着宁缺围着宫殿绕圈散步，美其名曰散食，实际上不过是闲聊。此时天刚刚黑，长安城里灯火早起，放眼望去还能看到很多景致。
宁缺站在陛下身旁，看着他清矍侧脸，心想这等感慨怎会说给自己听？难道真是天下雄主困居深宫想找个聊天人也难？来不及仔细分析这种待遇里隐着怎样问题，他想起去年长安城里酷热，心头生出强烈同感，恭敬说道：“那陛下今年还是趁早搬出城为好。”
皇帝双袖负在身后，望着皇城夜色，叹息说道：“早年前皇后她说要搬去大明宫，大臣们便要痛哭流涕，不敢说朕荒废政事，也要拿祖宗规矩出来说事，朕虽是大唐天子，可要挑个住地方也往往身不由己，好不容易这些年没有人敢当面违逆朕意思，然则即便要搬也要待完全入暑之后，才能堵住那些老家伙嘴。”
“朝大哥去向，学生真是无所知。”宁缺应道。
皇帝走到栏前，修长手掌轻抚微凉石栏，望着夜色下皇宫，沉默片刻后轻声感慨说道：“前人诗有宫怨诗派，红叶宫墙老宫女如何云云，然而谁知这深宫重重，锁不止是宫女妃嫔，还包括朕。如今回思起来，当年做太子时时常去长安城里玩
宁缺听着陛下言语里难以掩饰幽怨意味，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皇帝忽然转身，极有兴趣望着他说道：“今年朕与皇后搬去大明宫，不若你也跟着去住两天？小渔儿她总嫌城外清旷无趣，但实际上风景是极美。”
宁缺脸上笑容敛去极快，听着这话，总觉着有些别扭，不像是位皇帝陛下邀请受宠臣子入宫暂歇，语气恬淡随意仿似位乡野里老农，忽然看见县城来个年轻亲戚，盛情邀请他去自家农舍吃些瓜果，自夸井水颇甜。
皇帝陛下邀他入大明宫度暑，他很清楚这代表着什。
世间自有皇帝以来便有皇宫，自有皇宫以来便有宫廷词臣，这类天子近人身份清贵，颇受士民尊敬，虽不涉朝事却对朝事有莫大影响力，虽俸禄浅薄但随便写些字卷诗词便能挣着无数银子。若放在以往，能做这样清贵词臣，宁缺当然愿意，然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边城少年军卒，眼里除银子前程之外，更看到那片玄妙世界，自然不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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